月色如练,淌过崔府后院的飞檐翘角,洒得青石小径泛着清辉。亭下燃着一盆松明火,火焰跳跃间。
铁架上串着的羊肉滋滋冒油,滴进火里溅起细碎火星,香气混着松针的清冽漫开。崔远手持铁签翻动,另一只手往肉上撒着椒盐。
崔远“阿耶前几日还派人传信,向我问了你的状况”
崔远“小妹,你告诉阿兄,若你想进宫,阿兄就算顶着整个崔氏的压力,也会送你进宫的”
崔静姝捏着胡饼的手一顿,月光下,兄长的侧脸绷得紧实,眉峰间凝着不容置疑的执拗。
崔静姝“阿兄,你是知道的,咱们崔、王、卢、李、郑这五大家族,三百年来盘根错节,门风严得刻进了骨子里。”
崔静姝“族规铁律摆在那儿,五姓女子,生下来便注定不能嫁与外姓人,只能在五家之内联姻,稳固家族根基。”
崔静姝“尤其最忌讳与皇室联姻”
崔静姝靠近自家阿兄,低声道:
崔静姝“做妻也就罢了,还是做妾,阿兄…算了吧”
崔静姝“比起来,我更愿意留在外边”
崔远“真的?”
崔静姝“当然是真的”
崔静姝“我骗你做什么?”
崔静姝“我不嫁人这事儿,你也要帮我”
崔远“放心,阿耶阿娘都同意了,阿兄自然也同意,更何况就算你不嫁人,崔家和阿兄也能养的起你”
崔静姝“谁要你养了”
崔静姝“我自己也可以养自己”
崔远“好好好,是阿兄说错话了,阿兄自罚一杯”
崔静姝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便招来崔福,三人就坐在廊下,吃着烤肉,喝着没酒,说说闲话。
崔福“小姐,阿宁怎么没来啊”
崔远“对呀,你和那丫头形影不离的,今儿怎么没见她跟过来,还有釉白,平日里他俩跟在你身边…”
崔远“今儿怎么换阿樾了”
崔静姝“我让他俩替我办事去了”
崔远“对了,小妹,你是不知道,阿耶与其他四姓家主正在疯狂打压武氏一族,现如今已经整治了武文斌的半数族人”
崔静姝“武氏一族哪有那么容易被打压,阿兄,明日写信告知阿耶,莫要做了旁人的棋子,这件事,咱们到此为止吧”
崔远“放心,我已经与阿耶说过了”
崔静姝“那就好”
三人把最后一点烤肉分完,便各自回去休息了,夜风渐凉,吹散了烤肉的香气,亭下的火星终是慢慢熄灭。
苏无名拿画去了公主府,果然公主在看到那幅画的时候,眼底满是怀念之色,这画上的舞阳,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天后,公主欲收舞阳为义女,可惜…她失踪了。
失踪的原因,与她都长相,似乎也有关联。
余府
樱桃在余府发现了线索,为了得到配方,余恭甚至绑架舞阳,但他的人到舞阳房间却未曾看到舞阳,当时他们还想着这回肯定失手了,但没想到…在舞狮队的观众里,看到了舞阳。
绑了舞阳之后,钥匙都放在怀里了,还没等送水送饭,他们就睡着了,至于舞阳什么时候跑的,怎么跑的,他们是真的不知道。
在余府后院,苏无名探查到了,有人对余恭的手下用了迷香,那迷香的品种,老费判断过,一般的小贼,根本用不起。
若是舞阳被人救了,可如今她却没回家,由此说明,舞阳可能会被二次劫持。
翌日
众人疏理了案件的经过,随后便去找了赤英,再去问问她家中可有亲眷。
赤英“舞阳她爹是长安人士,我父亲最得意的弟子”
赤英“我与他青梅竹马,当年在神都,我们夫妇俩联手,无人能敌,我们甚至打败了,宰相亲手组建的舞狮队,拔得了那年神都舞狮大会的头筹”
赤英“可没想到,输的那个宰相,就是天后的亲侄子,心胸如此狭窄,竟然构陷我们借舞狮来行刺”
赤英“我父亲为了保护我们,担下了所有的罪责,最后冤死狱中,那个时候,我真想随着父亲去了…只是,那年,我三十有七,却是第一次怀了身孕”
赤英“舞阳她爹,让我先到长安,他说留下来,料理好父亲的后事,就来长安寻我”
赤英“可我刚到长安不久,我就听说,神都发生了大案,说一个舞狮人,当街行刺宰相,被乱刀砍死”
那一刻,她就知道,舞阳…永远也见不到爹了。
明知,以卵击石,却义无反顾,他爹是有意把她支走,自己去为父亲报仇的。
苏无名“你怎么确定,行刺之人就是你的夫君?”
赤英“因为我收到了他的遗书,他让我,抬起头,继续向前走”
赤英“要是能为未出世的孩子找个爹,这孩子可以改姓!”
赤英越说越激动,若不是有舞阳,她肯定就随夫君随父亲去了。
众人无不动容,泪点低的比如樱桃和静姝,早已经随着赤英泪流满面了。
苏无名“所以那夜,你根本就没有去百凤楼解忧?”
赤英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苏无名开始套话,接着薛环便将夏胜带到了赤英面前,夏胜也有一个舞狮队,来长安一年有余,自从到了胜业坊,他就不走了,半月前,常驻永兴坊的傩舞队,下了战书,约他前天晚上一战……
输了,就要撤出长安,多亏了赤英鼎力相助,他们赢了。
夏胜的发妻亡故多年,他带着舞狮队,惨淡经营,只为糊口,若不是半年前,遇到赤英,在长安,真的是难以立足。
赤英“我守寡多年,真是鬼迷心窍,竟被他勾引…”
#苏无名“只是一起舞狮,勾引一词,用不上吧?”
#苏无名“你们大胜之后,赤英,你是何时回的家?”
赤英有些说不出口,夏胜连忙揽了过错,他当时为了感谢赤英,便请她喝酒,结果,他们都喝醉了,醒来已经是天明了。
夏胜此言一出,就被赤英连踢带踹的,赶了出去。
舞狮是鱼龙百戏之一,虽给人们带去了很多欢乐,却不为人所重,甚至被视为伶人,所以她甚至会说自己去了百凤楼,也不承认她去舞狮……
崔静姝“你是怕舞阳知道你的身世吧?”
赤英“我是怕别人知道舞阳的身世,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常有人对舞阳不怀好意,要是……”
崔静姝“赤英大娘,你说的常有人对舞阳不怀好意,是什么人?”
赤英话还没说完,就被静姝打断了,既然她知道那些人,就可以请喜君画像了。
按照赤英所说,一个白头发山人很快喜君便画出来了,和昨晚她画的山人一模一样。
裴喜君“赤英大娘,此人虽须发皆白,但面容年轻且英俊,按理说,也应该算个美男子,对吧?”
崔静姝“喜君,有没有可能,是易容啊?”
崔静姝“面容年轻,就好像咱们在南州的时候,你给卢参军和苏先生,一个粘上胡须,一个剃了胡须”
裴喜君“有可能啊”
赤英“什么美男子,明明就是妖孽,成佛寺那铺壁画上的妖孽”
裴喜君“壁画?”
裴喜君“大娘说的,可是大佛殿的降魔变?”
赤英“就是那铺壁画,上面画的全是妖魔鬼怪”
裴喜君“赤英!我不许你这么说,降魔变,是我大唐第一画师,秦孝白呕心沥血之作!”
喜君为了维护秦孝白也是豁出去了,竟然可以与赤英论是非。
赤英“他呕心沥血画这些妖魔鬼怪做什么?”
赤英“那铺壁画,现在要不是被蜘蛛网困住,长安现在,不定乱成什么样子呢”
赤英“再者说了,他画在什么地方不好,非要画在我那尊大佛旁边…”
崔静姝“大娘,子不语怪力乱神,降魔变是公主,为了天后的冥阴节,所以才请秦孝白画的,你现在这话可不能瞎说……”
崔静姝“好了好了,喜君咱们走…”
再待下去,喜君就要被气哭了,崔静姝忙将喜君推出去,二人暂时离开了脂粉店。
裴喜君“凭什么呀?”
崔静姝“好了好了,不提她不提她,刚刚赤英不是说成佛寺壁画上,多是蛛网吗?”
崔静姝“咱们拿些工具,去为它清扫一下,好不好?”
裴喜君“好”
喜君的情绪已经止住了,随后便提着清扫工具,二人一同去了成佛寺,果然降魔变壁上,曾经色彩鲜明的线条如今蒙着厚厚的灰,蛛网如残破的帘幕,从梁上垂落,缠缠绕绕地覆在那些狰狞的魔相、慈悲的佛容上。
喜君握着扫帚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方才在府中与人对峙的怒意还残留在胸腔,那些被曲解的委屈、被轻视的愤懑,本已被她强行压下,此刻却在看到这幅残破景象时,如同被堵住的洪流,瞬间涌上心头,堵得她胸口发闷,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崔静姝“好了好了,不哭了,一会儿咱们将它清扫干净就好了”
崔静姝“我们以后都在长安,什么时候有空了,就过来为它清扫,好不好?”
裴喜君“嗯…小姝,谢谢你”
二人刚要清扫,就被大佛下的一个道人打扮的人轰走,就在二人要再与之争辩时,广笑便过来了。
广笑“郡君,喜君小姐,言而有信,真来上香了?”
广笑“快,请到禅房去喝茶”
广笑“待会儿,老衲亲自带二位去观音殿上香”
裴喜君“法师你是知道的,秦孝白先生绘降魔变时,我曾多次前来大殿,现如今返回长安,我想再次欣赏这铺壁画,为其除去灰尘”
裴喜君“可看守的沉空居士,不仅不让我们打扫,还把我们撵了出来!”
广笑和小沙弥为难极了,但还是开口解释道:
广笑“小姐有所不知,这铺壁画确实扫不得,非但如此…此大殿,也不可再轻易进入”
裴喜君“为什么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静姝连忙摆了摆手,随即便带着一脸不甘的喜君回去了。
出了成佛寺,二人便回了裴府,将清扫的东西先放好。
崔静姝“好了好了,一路上都不开心”
崔静姝“忙了一天了,先吃饭吧”
崔静姝“吃了晚膳,咱们趁着晚上没人,偷偷去”
裴喜君“真的?”
崔静姝“当然”
裴坚得知女儿回来了,忙过来,就见崔静姝也在,得知降魔变的事情,他也是有所耳闻的。自家女儿对降魔变的钟爱程度,不亚于自己对官场的痴迷。
现在这个时候,他没有办法去劝,只得耐心开解,得知崔静姝今夜在这儿用膳,裴坚忙去厨房吩咐,这可是大恩人啊,他能重回长安,也是多亏有她相助,一直没时间招待,这回可是让他找到机会了。
崔静姝“那就有劳裴尚书了”
裴坚“不妨事,你们聊,你们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