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一身红衣的红药身上,那抹红,似烈火,又似凝血,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红药垂着眼,指尖攥得发白,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字字清晰:
红药“郎君,你对我恩重如山,此生无以为报,就别再替我顶罪了,好吗?”
她抬眸,眼底浮着水光,语气近乎哀求:
红药“我求你了…”
孟不疑喉结滚动,嗓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孟不疑“娘子…”
红药“张三曾奸杀青倾,她是我歌楼的姐妹,亦是我亲眼所见!”
红药猛地提高声音,打断他的话,过往的疮疤被强行揭开,带着血腥气。
红药“那是在多年前的平康坊,凶器就是一把剪子”
红药“事后也有人报官,却因证据不足,让那恶霸,逍遥法外”
一旁的樱桃挑眉,追问:
樱桃“你既然亲眼所见,为何不指证他”
红药“我不敢…”
樱桃“我观你今日,不像怕死之人啊”
红药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痛楚:
红药“我不怕死,我怕的是若遭报复,便再无机会为父亲报仇”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红药“可这些年过去了,我始终觉得我对不住青倾,想到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杀死张三,就是雇佣刺客”
红药“可是我需要钱我便向孟不疑要”
红药“他始终不肯给我”
孟不疑“我…”
孟不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红药的目光制止。
红药“郎君,我知你自幼家贫,又是小吏,月俸少的可怜,我没与你说明缘由,你不给我银子,我亦不怪你…”
红药“后来我发现,锦绣绸庄老板钱正,每日都来小广场看我弹琵琶,男人的眼神,我还是看得懂的”
红药“我向钱正抱怨嫁给孟不疑的委屈,并暗示会与他相好,便顺利的借到雇佣刺客的银子”
她转向孟不疑,眼神决绝:
红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请孟令史,休了我吧”
红药“你心善,勤俭持家,应得良人,子孙满堂!”
孟不疑猛地转身,胸口剧烈起伏,
孟不疑“你胡说什么,是我杀了张三,与那钱正毫无关系”
红药急得摇头,极力想将孟不疑摘出去,却不知堂上众人早已将前因后果推断得一清二楚。
红药“那日我约颜君羡,想套出明石真实的身份,谁知这张三突然来敲门,逼着我要银子,我想,定是我雇佣的杀手无能,露了马脚,我确实还有银子,本想妥协保命之际,孟不疑回来了”
她语速极快,回忆着那日的惊魂时刻:
红药“我就让张三藏在了柜中,我逼走孟不疑后,便送颜君羡先走,返家之时,发现张三躺在地上”
红药“我想这不正是机会吗?”
红药“我与青倾姐妹情深,昔日在平康坊时,她最是照顾我,我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红药“用张三杀害青倾的手段……”
红药“杀人者红药,与孟不疑无关”
孟不疑“娘子…他们刚刚已经推断出来了,你不要再替我隐瞒了”
孟不疑眼眶通红,泪水终是滚落。
红药仍是摇头,死死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可苏无名平静的声音却打破了她的坚持:
苏无名“我们都知道了…”
红药脸上闪过片刻犹疑,樱桃却忍不住插了句:
樱桃“你们都知道了?”
樱桃“我还不知道呢”
苏无名目光扫过二人,缓缓开口:
苏无名“还是我来说吧…”
苏无名“七年前,孟令史救了欲轻生的红药,后二人结为连理,按孟令史说,前两年甚是和睦,后监生冷漠,时有争吵”
苏无名“故”
苏无名“红药常去广场弹琵琶,乃见张三开了店,卖起了羊汤”
苏无名“想到姐妹之死,欲请刺客代为报仇,可孟令史吝啬钱财不予,红药便与那钱正,短暂相好”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玩味:
苏无名“后来便有了,钱正请宅门探子老猫,请到了孟令史头上的趣事”
苏无名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二人:
苏无名“我想,此事过后,你二人就开诚布公了吧?”
苏无名“我推测,红药是将自己的身世、遭遇,以及明石就是刺客烽火燎城的事,全盘托出…”
苏无名“在红药的推断中,颜君羡亦是仇人,因为她父亲曾经说过,买凶之人必姓颜”
苏无名“可孟令史的态度,我推断为助红药复仇……”
苏无名“孟令史将颜君羡引到自己家,以一品紫杀之,然后再藏匿其尸体,那明石必定来寻,届时你二位只需躲起来,一品紫就会替你们报仇,我说的没错吧?”
苏无名“这计划甚是周密,只可惜…红药雇的那个刺客……阿酱的银子,引来张三敲门,而红药以为是孟不疑,在你们原先的计划中…”
苏无名“是要把颜君羡送入柜中,可巧,颜君羡吐露心声,说出了自己的身世,他只是个傀儡木偶,本名水鸡,并不姓颜”
苏无名“故而。你生起了怜悯之心,将颜君羡藏在床榻之下,令你没想到的是,来人并非孟不疑,而是张三”
苏无名“孟不疑之所以回来晚了,是因为老书吏一直缠着他,给他讲蛇妖的故事,这令节俭半生的你,花费不少,毕竟一坛老酒,也是要些钱的”
苏无名“之后,我的推断是…”
苏无名“孟不疑回到家中,你二人口不能言,则利用肢体比划”
苏无名“我说的,没错吧?”
苏无名“若你二人稍露破绽,那张三就会从柜子里出来,大开杀戒,而那颜君羡,则会趁机逃走,从此红药报仇无望”
苏无名“张三所经历的…昨日我也经历了一回…”
苏无名“幸亏有费老神医在,不然,吾命休矣”
红药浑身一震,望着苏无名,终是不得不承认,他的分析分毫不差。
红药“这位上官如何称呼?”
苏无名“雍州府主簿,狄公弟子,苏无名是也”
红药“狄公?”
红药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直直看向苏无名:
红药“当年,我父亲被姓颜的贪官污蔑,亦是狄公拨乱反正,才让他走出大牢”
苏无名“如此说来,是故人之后…”
红药“苏先生的推断,不失精准,红药敬佩不已”
红药“卢参军来青龙坊理案时,我就见过”
红药“一百一十坊,都在传你的美名,长安有二位的守护,是百姓之福,”
她说着,便朝着公堂上的卢凌风跪了下去,脊背挺得笔直:
红药“红药认罪,心服口服”
孟不疑嘶吼一声,泪水汹涌而出:
孟不疑“红药!”
红药转头看他,眼中满是不舍与决绝:
红药“郎君无罪,那蛇养在家中已久,并非刻意而为”
随后便朝着孟不疑跪道:
红药“你好好活着,若有来生,盼君还能娶我为妻”
孟不疑早已泣不成声,踉跄着朝红药跪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孟不疑“若有来生,我孟不疑,愿与娘子,两小无猜,朝朝暮暮”
红药被押入大牢后,苏无名又找了多名仵作重新验尸,他们共同推断,张三死于窒息,也就是说,他是先被蛇勒死的。
故,红药以剪刀刺死张三,罪行不成立。
但,即便张三已死,红药以利器刺尸体,亦有罪,新帝登基未久,正严整风化,毁尸者,至少徒三年,或黥刑。
孟不疑“我家娘子,容颜美貌,她生性喜好热闹”
孟不疑“若容颜被毁,她日后…怎么去给人们弹琵琶伴奏呢?”
孟不疑“我这人吧,生来无趣,不会哄娘子开心,若再不能出门散心,她此生该如何得到快乐呢?”
孟不疑“故,我想请小姐给她带话,我愿等她三年,请她切莫选择黥刑,孟不疑拜托了”
崔静姝“好”
牢门吱呀作响,带着潮湿霉味的空气涌入,崔静姝扶着樱桃的手跨过门槛,目光立刻落在角落里那抹纤细的身影上。
崔静姝便将孟不疑的话一一转述,从他提及红药爱美喜闹,担忧黥刑毁容误了弹琵琶的兴致,到坦言自己无趣,怕她囚牢度日失了快乐,最后那句“我愿等她三年,切莫选黥刑”,说得字字恳切,仿佛孟不疑的身影就立在牢外,满是执着与疼惜。
樱桃早已红了眼眶,崔静姝也难忍动容,二人望着红药,眼中尽是不忍。谁知红药听罢,忽然抬眼,泪水终是滚落,却语气坚定:
红药“红药做主,此事不能听夫君的,请尽快对我实施黥刑,越快越好”
红药“人生苦短,若能早日夫妻团聚,这黥刑的疤,算的了什么呢?”
崔静姝“你可想好了?”
红药“想好了”
红药“如今大仇已报,唯对不起孟郎,怎忍心再让他等我三年,我意已决,请崔小姐代为向卢参军禀告,红药感激不尽”
说罢,红药俯身行礼,二人相对无言,唯有泪水无声滴落,浸湿了牢中冰冷的地面。
红药受了黥刑出狱,尽管老费用了再好的药,也难以掩去她的疤痕,但她却是幸福的。
半个月后
半月后,暖风拂着长街杨柳,马车停在一处院门前,孟不疑先下车,转身扶红药下来,指尖始终紧紧牵着她,眼底藏着按捺不住的笑意。
孟不疑“娘子请看,这就是我们的新家”
#红药“酥园”
红药抬眼望去,门楣上悬着一块烫金匾额,上书“酥园”二字,笔锋温润,透着几分雅致。她怔了怔,轻声问:
#红药“为何叫这名字?”
孟不疑握紧她的手,目光柔得能滴出水来:
孟不疑“娘子的乳名叫阿酥,对吧?”
红药猛地转头看他,眼中满是诧异:
#红药“我从未同你说过,你怎么知道?”
孟不疑笑着解释道:
孟不疑“我打听到,户部员外郎邱先,曾与丈人是同僚,便前去拜访”
孟不疑“邱老,盛赞丈人,还说,你是丈人老来所得,而且在你出生之时,他去喝过喜酒,故知你的乳名”
红药心头一暖,鼻尖却微微发酸。她望着眼前的宅院,轻声道:
#红药“你虽不是正官,但也是堂堂进士,这么多年攒了这些钱,好不容易置办了新宅,应叫孟宅才对,不应该用我的名字”
孟不疑“哪有你的我的”
孟不疑“只有我们的”
孟不疑“酥园,我喜欢这个名字,而且…我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了,”
一句话,让红药积攒的感动瞬间决堤。她不管街上往来行人的目光,转身扑进孟不疑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将脸颊埋在他的衣襟上,汲取着他身上的暖意。孟不疑顺势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眼底满是疼惜与珍视。
踏入酥园,红药更是惊住了。庭院开阔,青砖铺地,两侧种着桃树与玉兰,枝头繁花似锦,穿过前院,便是开阔的正厅,陈设雅致,后院还带着一方小池,池边垂柳依依,景致清幽。她难以置信地四处打量,转头问孟不疑:
#红药“这么大的宅子,一定很贵吧?”
#红药“你这些年,攒了多少钱啊?”
孟不疑牵着她的手,慢悠悠地逛着,语气带着几分得意:
孟不疑“也不都是攒的”
孟不疑“也有最近赚的”
孟不疑“仅那一条一品紫,娘子可知,我就卖了六万钱”
#红药“真的?”
红药睁大了眼睛,满是惊讶。
孟不疑“还有,我把我们的故事,都写进了志怪,放到了关雎阁中,卖的特别好”
孟不疑“关雎阁的掌事还说,要买断,只定钱给了足足三万钱…”
#红药“这么多?”
孟不疑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份契约书递给她:
孟不疑“起初,我也不信,但契约书和定钱都给了,应该算不得假”
红药接过契约书,指尖抚过上面的字迹,再看看身边笑意温柔的孟不疑,又看看这满院春光,只觉得心中被幸福填满。
孟不疑“我不当官了”
红药刚平复的情绪骤然一怔,抬眸望他时,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是堂堂进士出身,当年入仕何等意气风发,如今竟说要弃官?
孟不疑迎着她诧异的目光,缓缓解释:
孟不疑“当官有什么好,像颜君羡那般,当官当得良心都坏了,我就做小吏,做小吏不错,可以写志怪,还可以捕蛇,这些都是外快”
他顿了顿,想起往日那些窥探宅门密事的差事,眉头微蹙,语气更显决绝:
孟不疑“至于…宅门密事的探子,我不干了,给多少钱我都不干了”
红药静静地听着,眼中的诧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理解与释然。她抬手,轻轻握住孟不疑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语气轻柔却笃定:
#红药“好”
没有多余的追问,没有半分犹豫。她知道,孟不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往后的安稳日子。
当官与否,富贵与否,于她而言,都不及身边人平安相伴来得重要。庭院里的春风轻轻吹过,带着花香与暖意,拂过红药额角的疤痕,也拂去了过往所有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