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不疑的到来吓了程止一跳,他知道朝廷会对程老县令有封赏,但没想到今日就送来谕召,还是凌十一郎亲自来送的。
他赶忙吩咐下人去准备晚宴,带着桑夫人和两个女娘,还有一个便宜楼垚,一起接待凌不疑。
程止凌将军,若此次没有你的及时援助,恐怕我家夫人和两个侄女难逃祸乱。这第一杯,我敬你!
凌不疑不卑不亢,行着晚辈的架子受了这一杯酒。
今晚有大人看管,两个女娘桌上的陶罐换成了梅子汁。王姈再次错失品酒的机会。
她与少商的桌子挨得近,两人向来是闲不住的,于是侧着身子在桌案的掩饰下,偷偷举着各自的杯子学着长辈的样子,遥遥一敬。接着相视一笑,都弯了眉眼。
桑夫人注意到两人的动作,不由得宠溺笑了笑。
她觉得家里的侄女与外家的那个侄女关系甚至要好过程姎,就如同亲姐妹一般。
这样孩子般的心性倒是相衬,也怪不得两人关系好。
她这边笑着,正要拿箸夹菜,突然注意到对面的凌不疑,好像也与她一般,正在盯着刚刚两姊妹的举动。
桑夫人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王姈又吃了一个少商递过来的蜜瓜,笑得开怀。
她又看向凌不疑,发现这个铁面少年将军,目光柔似水,好像在学着女娘也扯起嘴角,微微笑了下。
桑夫人觉得她好像看透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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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老县令出殡后,不知程小妹是没了牵挂还是怎么,心气散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最终在一个阴暗的天气,阖上了眼睛,随她的父兄一起去了。
王姈和程少商找了一个日子将她安置在父兄的墓旁。
忙活完一切,程少商推着王姈往外走。
程少商阿姊先回去等我,我还有事。
王姈来之前看到了她袖里藏的木笛,知道她要和程小妹最后做个告别。
她拍了拍少商肩膀。
王姈我就在马车那儿等你。
今日天上的云黑沉沉的,王姈保不齐会不会下雨,也不放心少商一人在这待着,于是转了个弯,就在能听到她笛声的丛木处停下。
那笛声不知在泣诉着什么不公,让人听来只觉心腑微痛,喉间暗涩。
可能老天也听不下这样的笛声了,这会儿竟稀稀拉拉下起雨来。
前日程少商受得风寒刚好,王姈担忧她再染上,便着急地想要前去喊人回府。
头顶的雨突然又消失了,可耳边雨声渐大。
王姈抬头,发现一把油面伞稳稳当当撑在半空,罩在了她的头上。
凌不疑天气不好,怎么不在府里待着?
又是他。
王姈觉得近来两人偶遇次数越来越多。
王姈今日程老县令的小孙女也……
王姈我与嫋嫋将她妥善安置在了父兄墓边,就在此不远处。
凌不疑可带伞了?
王姈摇摇头,又点点头。
王姈在马车上,马车停在几里外的管道上。
凌不疑微微向她靠近,目光移向别处。
凌不疑我送你过去吧。
王姈没有动,她指了指身后。
王姈嫋嫋还在里面,我得去寻她。
凌不疑跟着她的步子迈过丛木,伞面完整罩在她头上,一寸也不敢偏。
刚穿过又一片树木,王姈侧目一瞧,楼垚不知何时到了程少商身边,正举着伞安慰人。她又赶忙刹住脚步。
然后推着凌不疑往后退。
凌不疑本来步子是跟着她往前走,看她突然停下又后退没反应过来,一时停在原地。
他自小习武,底盘极其稳固,王姈自是推不动他。
但后退的步子一时没收回来,她踉跄了两步,一头扎进男子的怀里。
熟悉的男人身上的木质香窜进鼻腔,王姈脑子先是空白一瞬,登时脸红到了头顶。
她还抽空神游了一下:嫋嫋不是说男人都是臭味吗,凌不疑身上怎的一点怪味没有?
凌不疑倒是没有推开她的意思。
凌不疑王娘子,抱着可还欢喜?
王姈!!!
王姈我,没有…
凌不疑嘴角带着浅笑,看着女娘荒乱后退半步。
凌不疑嗯,没有。
王姈此刻真是觉得羞愧无比,她只好转身背对他,假装看着一支树杈出神。
这边消停了动静,前方说话的声音就传到两人耳朵里了。
只听程少商带着哭腔,声音愤恨。
程少商我当真是,恨极了那些手上沾满鲜血之人。
听到这话,本来还好心情注视着眼前人的凌不疑眼神一顿,表情又冷下来。
他不由自主看着王姈,想她是不是也恨极他这样浑身充斥着煞气的人。
可是怎么办,上元一瞥,万府相会,引线拔箭,还有她那一句“一身无虞”。一个常年与阿鼻地狱打交道的人,看过这些亮得晃眼的明光之后,怎么舍得放下呢。
所以。
凌不疑艰难吸进一口湿凉气,几乎败下阵般想着。
千万,千万,不要讨厌他,不要恨他。
王姈不知身边人作了何想,她只为妹妹终于可以有一个相伴一生为她着想的人感到开心。
以后漫漫长路,陪伴程少商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再也不会有初见时那样的境况了。
再也不会。
王姈手下无意识揪着一片叶,脚也打了个转,措不及防回身对上凌不疑的视线。
她脑子里思考着事情,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两人乍一对视,王姈下意识笑了一下。
眼底好似盛了波粼湖光,眼尾的勾子在他心上挠了一下。
她没有注意到,凌不疑眼底神色又暗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