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对整个世界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
这是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前,浮现在我脑中的最后一个想法。
“呼啊——”那人惊醒,“糟糕,又上课睡着了。教授没点名吧。”
“没有,不过他瞪了你好几眼。”坐在他同座的人答。
“惨啦,他不会挂我科吧?都大学了,要不要这么严肃啊……”那人感叹。
“这门课选的人那么少,可不就是因为教授打分出了名的严么。要是让他记住你,平时分估计就没了。”同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还不是因为选课的时候手太慢了,没抢到别的,就随便选了这个……”他叹息着,忽然又问:“哎,你这么清楚,怎么还选了这门?”
“我去年和你一样,结果期末挂了。今年只能重修,再考不过,就只能延期毕业了。”那同座叹气着答。
“现在退课还来得及吗?”
“这都第八周了,死心吧。哎,我朋友约我吃饭,先走了。”同座的那位向他招了招手,背着背包就离开了。
偌大的教室里,其他学生也纷纷离去,转眼只剩下他一个人。
“唉……算了。”他叹气一声,空气中飘荡的灰尘,黑板上潦草的字迹,课桌边有人丢弃的垃圾,一切的一切……都令人烦躁。
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在桌子上,光斑形成诡异的图案,像一个狰狞的笑容。
烦躁到难以忍受,他加快脚步,逃一般地离开了教室。
他叫约翰·多伊,一个在这个国家随处可见的名字。
从出生到现在的二十年间,他的人生仿佛一行行复制粘贴的文本,不断重复着平淡的每一天。
在普普通通的高中,考了个普普通通的分数,上了个普普通通的大学……
更何况这个学校现在的专业提不起兴趣,就连食堂饭菜也平平无奇……
恐怕毕业几年之后,同班同学也都记不起他的名字吧。
平凡的他,平淡的过去,平庸的人生。
这就是约翰·多伊的全部。
“呼。”
“回来挺早啊。”室友没有从游戏中抬头,背对着我打了个招呼,屏幕里眼花缭乱的光污染特效展示着战况的激烈。
“今天没排打工,明天才有班。”约翰·多伊把手中的纸袋放在桌上,里面的食物已经不再有热气冒出。
“唉,真倒霉。在食堂排了半天队,结果轮到我的时候想吃的菜刚好卖完了,一下子没有了胃口。想出校门吃点好的,结果都是人,根本没地方坐。最后只能打包拿回来吃……看样子已经冷掉了,唉。”他坐在那儿唉声叹气。
“这么惨。”室友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屏幕,只是心不在焉的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他。
对此,他早已习惯。这间宿舍里,每个人都只关心自己的事,约翰·多伊也一样。
他打开手机,想找点事做,却也想不出什么,只是任由指尖在平板上滑动着。
“……由于不明灾害的影响还在继续,原定于今天开始的预选赛将被推迟……”约翰·多伊烦躁地关掉直播,一把将手机扔到一边。
“不明灾害,又是不明灾害,这都今年第几次了?神州、极东……还有那个叫什么来着?”他不满地喃喃自语,“对了,就那个。每次都说是不明灾害,然后就没有下文了。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唉,算了,反正离我们远着呢。我看网上有人说,十几年前东欧那地儿也发生过同样的事,全世界一共死了几千万人呢,不过消息都被封锁了。”他双手交于脑后,往床上一趟,彻底放弃了。
“真的假的,几千万人?再这样下去,不是早晚得轮到我们?“室友附和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头。
“轮到就轮到呗,运气不好能有什么办法。”室友满不在乎地道,“反正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就算死了,也只会变成报告上的一个数字……天啊,我这句话说的真帅。”
“哎,搞不好世界下一秒就毁灭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完蛋。”约翰·多伊叹道。
“那倒也挺不错,不过最好等我打完这局,哈哈。”
他们结束了短暂的对话,回到了一贯的陌生人状态。
窗外的乌鸦一如既往地聒噪,阳光一如既往地刺眼,时间一如既往地流逝。
当意识到时,约翰·多伊又在盯着手机屏幕了。
下滑,好像又有哪里爆发了罢工游行——
再次下滑,实验室的申请依旧毫无进展——
再下滑,手机屏上满眼都是不感兴趣又一遍遍出现的广告——
亦或是,网上认识的人正在和别人吵得不可开交——
下滑、下滑、下滑——
他不停重复这样的动作,没有丝毫改变。
今天也是平淡无奇的一天,与昨日别无二致。
明天也将是平淡无奇的一天,与今日别无二致。
“真的还会有明天么?”约翰·多伊问,“……好像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算了,明天还要打工,早点睡吧。”约翰·多伊喃喃自语,闭上了眼睛。
黑暗,无尽的黑暗;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
他睁大了眼睛,却看不见前方;他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黑暗静止了一切,他无法出声,无法行动,无法思考,更无法确认自己的存在。
四周安静到仿佛冻结,逐渐化作刺耳的耳鸣,怒涛一般在约翰·多伊的脑内轰鸣。
空气沉重到接近凝固,扼住他的咽喉,挤压他的肺叶,让他几乎要窒息。
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痛苦,更没有感到丝毫挣扎的必要性。
他毫无缘由地确信——这就是现今的世界真正的样子。
这样的世界里,一个人是生是死,根本无所谓。
一切都,无所谓……
约翰·多伊猛地摔落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气。
“咳、咳……这里是……?”他抬起头,瞬间就被眼前的光景夺走了全部心神。
那是远远超出了他理解范畴的巨大建筑群,常识在这里都被无情踩碎。
一道道破碎的回廊扭曲成奇特的角度向前延伸,不规则的石柱上雕刻着古怪的符号。
回廊深处连接着无法辩识样貌的古朴门扉,庄严的城堡静静地散发着无言的魄力。
尖顶的玻璃彩窗投射下光怪陆离的影子,窗内隐隐传出支离破碎的缥缈歌声。
而最吸引目光的,是漂浮在虚空之中的巨大露台。如花瓣般层层环绕的看台,将华丽而精致的舞台簇拥其中。
“这是……剧场?”
几乎就在他眨眼的同时,下一刻,无数造型诡异的人偶突然出现在各处,迈着僵硬的步伐缓缓涌向剧场的方向。
人偶身上缠绕着无数透明的丝线,丝线的源头从天际垂下,仿佛有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操控着这一切。
而在那些人偶之中,约翰·多伊忽然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他的同学、室友、甚至上课的教授……
他们也和其他人偶一样,低着头缓慢前行。
“喂,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他大喊着试图朝他们的方向跑去,可刚迈出一步就顿在了原地。
约翰·多伊低头看向自己脚下,那里竟也有一根细细长长的透明丝线延展出来。
“啊,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这一刻,约翰·多伊终于理解了一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阵刺耳的大笑声不断从他口中发出,尽管那并不是他的声音,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已经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里可有可无的他,他们,终于迎来了结局。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