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端双手交于案上,似在沉思,半响后才道:“此事牵连甚广,武信侯又手握兵权,恐怕……”
这也是文子端的为难之处,直接动不得,武信侯手握兵权,不可轻易撼动。不动,国法不容,他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其实,倒也不是难事。”女娘缓缓开口,声音中透露出一丝胸有成竹:“历朝历代胜者帐下都会收拢兵败之方送来的质子,以此把控对方。”
闻此一言,文子端眼帘轻抬,目光中闪过一丝深思,霍卿越此话颇有深意。
“武信侯膝下确尚有一位幼子。”文子端语气平静地回应。
霍卿越接口道:“既如此,三皇兄何不封其为郡王。”
文子端愤然:“武信侯如此行迹,若不加以惩处,反而奖赏其家人,岂非置国法于不顾。”
霍卿越微微一笑,解释道:“我方才还未说完,封其幼子为王,便可将其接入宫中教养。”
“你的意思……”文子端眼中光芒一闪,一旦武信侯有所异动,或是狗急跳墙,他那幼子便是最好的人质。
霍卿越轻笑:“武信侯仅此一子,行事前必会三思而后行。”
文子端沉吟片刻,才道:“皇子尚需待至弱冠后受封,他那幼子却仅有七岁,怕是于礼不合。”
“三皇兄,我当年五岁封王。有此先例,又有谁敢非议呢?”
毕竟若要乱嚼舌根便是对已成为太上皇的文帝大不敬。
此举,既牵制了武信侯,又能让他放松警惕,以为文子端会庇护越氏一脉。如今证据已搜集得七七八八,只待捉住冯裕祥,便可人证物证俱全,让他百口莫辩,方可一举定乾坤。
文子端思虑再三,唇角微勾:“这步棋走的甚妙。”
霍卿越凑近低声:“最终还是要三皇兄来做这掀翻棋盘的人。”
她继而笑道:“其实这《左传》里还有一句话特别耐人寻味。”
男人目光抬起,深邃的眸子望向她:“哪一句?”
“多行不义必自毙。”霍卿越轻笑:“武信侯捐狂自傲,仗着家世为非作歹,有恃无恐,所谓本性难移,三皇兄就只管等着看吧。”
男人目光深深,定定地望着她不动。
“怎么了?”霍卿越好奇地问。
“卿卿方才有句话也值得朕深思。”
“哪句话?”霍卿越问。
“后宫不得参政。卿卿之意,是承认自己是朕的女人了?”
他深邃的眼瞳正对着她,在两旁雀跃的烛火里散发着璀璨的光辉,眸底的温柔径自漫开到眼角。
女娘一噎,秀眉微蹙:“……我那是就事论事。”
“现在也是就事论事。”
文子端近在咫尺的凝视着她,眸色乌黑,像是外头漫长无垠的夜。女娘透过那双漆黑的瞳孔,看到自己逐渐染上红晕的脸颊,她欲起身,却被他紧紧攥住了手腕。
“赵遣。”
文子端虽是看着她的,话却是对着殿门外喊的。
赵常侍应声而入,领着一个宫人,轻手轻脚地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放在桌上,又悄然退去。
那药味让霍卿越想起在灵云观的岁月,当年可是足足被这些药灌了大半年才捡回了一条命。
“三皇兄?”
“如今已经开春,你仍这般手脚冰凉。本应送至你的宫中,既然你来了,便在此服下吧。”
这是寒症留下的后遗症,霍卿越未曾料到他竟如此上心: “旧疾而已,不碍事的。”
“卿卿。”男人一手端碗,声线低沉,这一次唤起这两个字时,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不容拒绝的威严。
霍卿越无奈,只得妥协:“我喝。”
就在这时,赵常侍弓着腰身,步入了殿门,在屏风前停步:“陛下,越家女公子前来求见。”
文子端连头都不抬:“不见。”
赵常侍轻拭额角,那越蓠乃当今太后的侄女,身份尊贵,总得给点面子,且他看出文子端的神色显然怒气已散,于是进言道:
“陛下,越家女公子自午后便来求见,已是第三次了。”
“要不,见见?”霍卿越望向了身边的人。
文子端抬起眼帘,淡淡吩咐,“赵遣,出去告诉她,朕还有政务要忙,况且夜色已深,不便相见,让她回吧。”
“遵旨。”赵常侍应声而退。
“那么,三皇兄觉得我就方便了?”霍卿越调侃道。
“那你想去哪里?”文子端不答反问,手中的汤匙轻轻搅动着汤药,清脆的碰撞声在宁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嗓音低沉:“喝药。”
女娘微张樱唇,眉头紧蹙,小口抿了两下,“好难喝,一口一口什么时候喝的完?”
霍卿越索性将药碗一把端过来,蒙头灌了下去。
“真的好苦。”
文子端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荷包,骨节分明指尖的从中捻起来一小块饴糖来,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霍卿越一噎:“诶?怎么你给——”
话音未落,他一手扣住了她的后脑,低头吻了下来。
唇齿间的苦涩与逐渐渗入的甜味交斥,女娘的呼吸一滞,有那么一瞬,天地万物如同静止,她似失去了五感。窗外梨树盛开,浅浅晚风拂过,撒落了满地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