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意外地看着秦究摇晃着身后那条看不见的狐狸尾巴并悠悠地拖腔拉调：“亲一下，换一个。”
秦究指了指购物车，又低头凑得更近，笑得纯良无害：“答不答应？”
游惑哼笑一声，一巴掌捂住秦究的唇，将爱人的脑袋往后推了推，松开手又从货架上揪下一包华夫饼扔进购物车，面无表情道：“买单可以。其他的想都别想。”
他背过身去，拿过一包海苔拎到眼前仔细查看配料表。空调风刚好在头顶稀里哗啦地灌倒，吹得他发梢支动着摇出影，下一秒他被人环着肩膀转过身。天花板上隔叶扇搡出一层一层的冷气，没有缘由的拥抱比风还要快地抢身给他满怀。
游惑被拥得后退，空调风由正对头顶变得离他好几块地砖，他眉头还没皱起就被吻开。一下两下三下四下，爱人要向他讨和购物车里的零食袋数目所一致的吻，眼皮鼻尖嘴唇耳垂轮着啄一遍。隔着几排货架的零散行人匆匆路过，看不到包装袋掩过的好多次亲密。
边吻边推着车步伐变换，游惑后退秦究便往前走。边吻边推着车兜圈又绕转拐弯，唇齿纠缠成有律可循的华尔兹，起始时头顶天花板的那个空调隔他的距离不再是几块地砖，而是不知多少个货架。多一个无人留意的吻，他们就拽下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装袋丢进购物车。于是购物车也鼓鼓囊囊，两个人的心脏同样涨得鼓鼓囊囊。
游惑觉得这是个幼稚的游戏，但他却恰好满载而归。
两个人推着一车的零食到收银台的自动收款机结账，临到排队时秦究瞥到了每个超市收银处必有的那两排东西，看着“密切贴合光滑触感”的标语沉默半晌，突然转头问游惑道：“家里还有剩么？”
游惑看了一眼，无言片刻后反问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秦究笑了，从善如流地答道：“那我应该的确不够了。”
他伸手拨过两盒放进购物车里。
然而两个人又一次临到付款时结账失败了。
因为游惑看着满车的零食和某两盒东西，突然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推了一把秦究，绷着脸凉声道：“我们好像还没买油和料酒。”
秦究：“……”
楚月和021买完衣服，走到超市门口正巧撞见要从收银处转回去的两个人。两个姑娘疑惑地向他们询问重返超市的原因，只听秦究诚恳地说道——
忘买油和料酒了。
楚月：“……”
021：“……”
游惑：“……”
楚月和021一同把目光投向两个人的购物车。看到了一车子的零食，以及堆放在最上面的……
那两个人并肩转身走向厨料区的背影着实有那么些晃眼。
楚月瞄到了021的表情，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没事，我刚认识他俩时两个人都不是这样的。”
“不需要用这么痛心疾首的眼神看着他们。恋爱会把人的脑子给谈傻，每一个和他们相处过的人都应该有先见之明。”
从厨料区拿了油和料酒，秦究和游惑也没急着走。
卖儿童玩具那一块地方似乎在办特价活动，一大筐搁在货架前的玩偶纯真得有些招摇。其中一只绒毛兔子旁边被人竖了扩音大喇叭，叽里呱啦地重复喊六折优惠。
车子推着推着，两位身高一米八往上的帅哥跻身儿童区，站在一旁的超市推销员看到这一幕时仅仅呆滞了一秒就坦然了。
——谁还没点童心呢，凭什么帅哥就不可以喜欢绒毛兔子和Hello Kitty。
游惑眼睁睁地看着秦究手欠地用指尖蹭那些公仔。他这位心理年龄可能连五岁都不够的男朋友摸完了小朋友的玩具，才要收手便发现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极漂亮的银色圆环卡了玩偶兔子的耳朵毛。
“啊。”秦究有些遗憾地开口道，“你也想要这个？”
游惑：“……”
五岁给多了。
“恐怕不行。”秦究将毛从手上戒指处轻轻扯开，笑道，“我夫人和我的定情信物，不太适合给垂耳兔当耳环。”
……丢人现眼。
秦究夫人本人实在看不下去了，瘫着脸拽上这位返璞归真的先生往前走。
儿童玩具区域的尽头的货架卖各种颜色的折纸。
秦究牵着游惑，两个人一起从货架头挂着的千纸鹤欣赏到货架尾吊好的纸灯笼。秦究偏头感叹，这小孩的折纸游戏看起来也不算简单。游惑瞥了一眼后冷静评价，说只有你觉得不简单。
秦究笑着捏他耳垂，压低声音打趣道：“那要不给我们大考官买一叠纸回去，向我证明一下手工能力？”
游惑曲起手肘不轻不重地撞了秦究的腰，还没来得及酝酿一句话以回敬男朋友，两人就碰上了负责站在折纸货架旁刚教完小朋友试折轮船的推销员。负责折纸的推销员是个姑娘，看到逛进来的是两位手上戴着同款戒指的先生，眼睛都笑得眯没了。
她主动向前一步，脸颊微红，大着胆子问：“这两位先生是对折纸有兴趣吗？”
真的只是随便乱逛晃进儿童区的游惑抿着唇不知如何作答，却见秦究坦然地提前开口道：“是的。”
游惑：“……”
他无语地微微仰头看了秦究，后者正很认真地装作没看到，满脸纯良无害地问姑娘：“有什么适合我们能折来玩的可以推荐么？”
……还推荐。
游惑垂着眼听男朋友胡言乱语，一转头却见那姑娘真的很尽职地把他们往前带了几步，停在一个系列的折纸材料前，有些高兴地和他们说：“我觉得这个适合您。”
游惑低头看了一眼那个系列的材料上面标的字眼——
纸玫瑰。
他略略讶异地抬眼，却见那姑娘指着这一列里挂在最前面已经拆封的塑料袋，说：“这些纸可以用来试折，您们如果感兴趣可以拿来试试。”
她像是怕他们不喜欢，又小声补充道：“折纸玫瑰很简单的，教程单就在对应的折纸材料里。”
秦究瞧见她紧张的模样，笑着应答道：“好。我们拿一张玩玩看，顺便……姑娘。”
他指了指这一排货架：“为什么这个货架的折纸材料没有价格标签？”
——这排货架上标价的地方，的确是空白的。
“是新进的货，我们这边准备重新定价了。这一片之前也好久没人来逛，您如果要买的话，我现在就去总台问问价格。”推销姑娘连忙从货架前退开两步，在秦究礼貌道谢时连连摆手，小跑着离开了。
货架之间，又只剩下秦究和游惑两个人。
秦究看向游惑，嘴角上扬着从试折的纸袋里挑出一张薄纸来，又将纸袋翻面露出背后的折纸教程。
亲爱的，等我两分钟。他笑着说。
折一支花给你。
游惑注视着秦究照着教程单，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按压那些材料上的提示折痕。每折一下秦究便抬头看一眼，眼底那几分怎么也驱不散的笑总是能有意无意地往游惑心上的弦撩起颤动的响声。
总教官先生别过头，心想真是有些完了。
但看一眼折一下的场面并没能维持多久。
因为在秦究折到最后几个步骤的时候，整个超市的灯突然悉数熄灭。
——大概是因为夜间八点太多大功率电器同时运作，某个地方出错的同时导致整个供电系统短暂跳闸。
偌大超市里惊诧的人声此起彼伏，喧杂渐渐蔓延开来。一片晦暗突如其来地盖过明晰的视野，秦究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更别提教程单上的图案和小字。他慢慢翻覆着手上这朵小花的半成品，有些惋惜地说，亲爱的。
看来你还得等多一会儿。
但他没得到爱人的任何回应。
秦究当即转身——
游惑不见了。
熄灯之后突然躲到隔壁货架去，当然是为了逗逗男朋友。总教官一些难得闪现的恶作剧欲望虽是出现得看样子不那么合时宜，但也的确没吓到秦究。秦大教官显然是料到了他的顽皮，打算站在原地守株待兔。
秦究非常有耐心地眯起眼睛，略微抬起手上的半成品，企图趁游惑自己回来给他个什么“惊喜”前把花给叠好。他举着那朵花变换角度，想找一个稍微能借到一点光的地方。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货架上方有一扇通风的窗正巧大开，不偏不倚地送来一束清澈的月光。
他借着那束月光，终于看清了纸花的纹路。
但月光的强度还不足以让他看清教程单上的字。他只好开始慢慢回想，教程单上的剩下那些步骤都是怎样的。
手里半成的纸花、擅入相助的月光、食指点着下巴正思考的人，隔壁货架站着的游惑把这些全部收进了眼底。
秦究真的仔细想了好一会儿，但老话说得对——上帝给他开了很多扇门，同时把他折纸这扇窗关得那叫密不透风。他在这方面确实没有什么天赋，也实在没有什么盲猜剩下几个步骤然后顺势折完的能力。或许也正因如此，方才他才会觉得连小朋友都能轻松驾驭的游戏不算很简单。
秦究哂笑一声，心想算了，等电力恢复再折给他也是一样的。无奈的秦大队长刚要将举起的纸花放下，却在一瞬间被极强的反应力趋使着转头。
——他正对的一排纸袋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拿空了，有个在他隔壁货架栏的人从这里探出手，在刹那间夺过了他手中的纸花。
秦究没有反抗，只是微微挑起眉。
在纸花被抢走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手上。他只是看到了一枚耳钉在隔他一列的地方反射出渺小的光圈。
他眼底笑意愈浓，听到了隔壁传来的脚步声。
于是他开始慢慢倒数。每个数字掐着脚步落地的节点，一步又一响，从旁边的尽头漫到末尾，然后不紧不慢地迈步没入他所在的行道。现代化生活的一方角落难得地被短暂掐灭了光亮，稀里糊涂就掉进晦夜里。
时间在看不到的地方会变得好慢，慢到秦究甚至能在一秒与两秒的间隙里让自己成为一个撰写童话的诗人。他的世界里，有一颗顽皮出走的星星，笨拙的月亮站在原地，折叠不出大气的对流与泥土的引力。却见那个匿藏的星球重新跳进运行的列轨，载着完整的玫瑰要与他星月同行。
游惑用二十四步的时间折完一朵半成的花，用三步的距离让秦究回头。用两步的间隔将玫瑰放进爱人胸前的口袋，用一步的温度与秦究相拥。
外面的月光好烈。八点的象牙白烈成了勃艮第傍晚六点半的落日，索然无味的水烈成了深巷久藏的朗姆酒。夕照闯进灯火停休的夜，银河长远地倒转而来，倾泄成波澜万丈的海，搭供他们沉潜到不知几千里后随时间一同奔逃着流亡。
月色无垠，照得亮倾心的纸玫瑰，照不亮货排的行码。你说这爱走得太远太长，谁也没办法明码标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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