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骤雨忽至,下得不辨晨昏。妖刀王见状道:
“去不去由你。眼下山路难行,我先去拜祭江大人,一个时辰后就回来。到时无论你去不去,我都回吴州去见证这局棋!”
一个时辰,打一局旧谱绰绰有余了。想到这,江流儿当下回藏经阁掌了灯,开始复盘师父与丈和的最后一局棋。岂料这局棋他虽用后手刀柄五解开了师父留给他的难题,此刻打谱时却极难专一心神,棋盘上赫然是百花的影子。江流儿心上一疼,险些掉了手中棋子,正在此时,耳边居然响起了一阵不可一世的狂笑:
“哈哈哈哈,我要打败所有中国棋手!”
黑木,丈和的弟子。师父临终的嘱托犹在耳畔,无论他是谁,只要他来了,就必须打败!江流儿正心乱如麻,忽地听见门响,他循声一望,忙起身道:
“圆德大师!”
“阿弥陀佛,你的心已经很不平静了。”
“是!”江流儿急切地道:“大师,请您开示!”只见圆德大师当胸立掌,温和地道:
“你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吗?佛总在人绝望时给人希望。当年你师父就是佛祖——或说上天赐给中国棋界的希望。那时他战胜了丈和,挽救了大明棋坛,如今上天赐给中国棋界的希望就是你啊。”
山中春雨来去匆匆,一个时辰不到,雨已然停了。妖刀王刚赶回凌云寺,却被圆德大师告知江流儿已下山了。他纵马直追,终于在渡口看到了江流儿的背影。见江流儿听到马蹄声回过头来,他忙勒马叫道:
“快!一刻都不能耽搁了!”随即伸出手来拉江流儿上了马。
“那快走吧!”江流儿更是心急如焚,胸中只有一个念头:“百花,等我!”
妖刀王的乌骓马极快,载着江流儿日夜兼程。而黑木则在打谱中度过了夜子时,在异国他乡度过了他的十四岁生辰。浅川见他帐中仍是烛火未熄,正要去催黑木早些就寝,却见佐佐木先他一步冲了进去。尽管他无意偷听,佐佐木的怒喝声在帐外还是清清楚楚:
“黑木,你知道吗?你辜负了你师父的期望!本来我们今天就能战胜他们,在精神上挫了他们的锐气!而你一时的愚蠢,却使这一愿望推迟了!”
“我只要战胜所有中国棋手!”浅川恐佐佐木伤害小师弟,刚掀帐时就见黑木果决应声,随即落下一子,连看也未看佐佐木一眼。
“你已经战胜了大明棋圣方胜!”佐佐木果然沉不住气了。却见黑木愤然起身道:
“我还没战胜那个被中国棋手称为小神童的江流儿,他还是林心诚的弟子!上次遇到那个白衣小孩时,你就对我说过,不管那个小孩是谁,你都要我打败他!”
这一手自相矛盾果然奏效。浅川见佐佐木愤而离开,自己忙闪身躲开了。
见佐佐木走了,黑木重新坐下打谱,眼前居然又是那个白衣少年的影子。那最后一手扭转败局的声音如在耳畔,惊得他手上的棋子差点掉下来。黑木忙定了定神,又落了一子,心下暗道:
“不管他是谁,我都一定要打败他!”
三月三日天气新,吴州遍地观棋人。辰正刚过,棋台之下水泄不通自不必说,就连远近大大小小的棋馆也皆是座无虚席。黑木早早来到棋台上坐等,佐佐木则一如既往在棋台角落持刀而立。辰正三刻一到,台上香已燃起,台下众人见江流儿还未出现,正在窃窃私语之时,忽闻有人叫道:
“江流儿来了!”
黑木正在台上闭目养神,闻言即刻睁眼,随即立起身来。他循声一望,只见一个头戴斗笠,青纱遮面的少年正向棋台稳步走近。这少年虽遮挡了面目,但他仍是认定这江流儿必是那日遇到的白衣少年,心中不自觉地已将之合二为一。而待那少年到他对面时,黑木才不由一怔——却见这少年几乎与自己一般高矮,松花绿的直裰虽然宽大,但也难以掩藏他腰身的清瘦。可那日见的白衣少年分明要比自己略高些,也远没有如此瘦弱,不然在街上意外碰到被撞倒的就多半是他了。
难道那白衣少年另有其人?果真如此,中国棋界还真是卧虎藏龙啊。黑木自顾自想着,台下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也涌进了他的耳中,一时竟有些出神。
“嗯?大师兄,没想到江流儿还是来了!”眼看一个少年上了棋台,花面郎不由惊道。
雷凌云也正疑惑,遂勉力向台上细看。待看到那小孩与黑木相对而立,一见身形不对,心下顿时了然,连忙高声喝道:“她不是江流儿!她是假冒的啊!”
“你,到底是谁?”黑木闻声终于回过神来,登时上前一步,恶狠狠地问道。
“江流儿!”
倏地一下,一道白影闪过。待众人看清时,佐佐木已手持倭刀直指那绿衣少年颈间,咬牙切齿地问道:
“你叫甚么?说错一个字就要你的命!快说!”
“江流儿!”那语声虽有些清亮太过,却是抖也不曾抖得一下。佐佐木刚要举刀刺向这小孩的咽喉,就听黑木高声道:
“江流儿!请在契约上捺印吧!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江流儿,只要你输了棋,江流儿从此再也不能下围棋了,这就是我们的契约!”
佐佐木见状只得收了刀退到一旁。却见那小孩非但不捺印,反而从怀中掏出一张字纸来置于棋盘之上,只见黑木问道:
“这是甚么?”黑木问出了他也想知道的,却见那小孩朗声道:
“你输了你会死,我输了我也死,江流儿便不在人世了!”
此言一出,台下霎时人声鼎沸:“天呐!”“你听见没?他说输了棋也要死啊……”
“这哪是下棋啊?简直是拼命嘛!”
而台上的黑木听他如此说,心中反倒生出一丝敬意。他当即取了匕首割开左手拇指,在这少年的新契约上捺下指印,随即将匕首双手奉与对面少年:“请!”
不料那少年并未理他,只向自己左手食指上一咬,白皙的手上立时渗出血来。黑木见他刚要在契约上捺下指印,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