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已故之人

　　周枳是让一种极其规律、冰冷、毫无感情的“滴答”声硬生生吵醒的。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生锈的针，一下，又一下，精准地扎在她混沌的神经上。

　　她猛地睁开眼。

　　没有天守阁熟悉的熏香气息，没有窗外风吹檐铃的叮咚，没有堆积如山的文书卷宗。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令人心悸的死寂。

　　光线微弱而均匀，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却又找不到源头，照亮着这片如同巨大玻璃罩内部的空旷空间。

　　脚下是某种触感冰凉、毫无纹理的灰白色平面，延伸向视野尽头，与同样材质的、光滑得能映出模糊倒影的“墙壁”相接。空气里没有任何味道，只有一片真空般的虚无。

　　周枳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了一下。她几乎是瞬间翻身坐起，后背绷紧，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梦想一心不在身边！

　　“滴答……滴答……”

　　那规律的声音依旧在响，像某种倒计时，又像冰冷的嘲笑。

　　“小可？”周枳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瞬间被空旷的空间吞没。没有回应。

　　往常如同背景噪音般存在于她意识里的系统精灵，此刻像被彻底屏蔽，连一丝数据流的微光都感觉不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伴随着冰冷的空间气息，悄然爬上她的脊背。

　　这不是稻妻。甚至……可能不是提瓦特。

　　“你好呀，稻妻的执政者。”一个毫无情绪起伏、带着金属质感的合成音，突兀地从头顶上方传来。

　　周枳猛地抬头！

　　只见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物体无声地悬浮在那里。它大约半人高，主体是一个光滑的银白色圆球，下方伸出三根纤细的反重力支架，圆球正面镶嵌着一块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显示屏。整个结构简洁、冰冷，充满了与提瓦特大陆格格不入的科技感。

　　提瓦特有这种东西？周枳的瞳孔急剧收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锁定在那个悬浮的金属造物上。直觉疯狂拉响警报——危险！

　　显示屏上，像素点飞快地组合、变幻，最终形成一个眯着眼、嘴角咧开的黄色颜文字笑脸：(^_^)

　　“别露出那么警惕的表情嘛，”金属合成音再次响起，语调带着一种刻意的轻快，“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个世界的缔造者之一，也就是你那个……嗯，挺有趣的小系统精灵——小可——口中常念叨的‘管理员’哦。”颜文字笑脸还调皮地眨了一下右眼。

　　“你有什么事？”周枳的声音冷得像冰，双臂环抱在胸前，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自己手臂的衣料里。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维持着稻妻执政者的威仪，即使此刻赤手空拳。潜意识在尖叫：这个所谓的“管理员”，绝非善类！

　　“哎呀呀，”金属圆球绕着周枳缓缓飘动了一圈，反重力支架发出微弱的嗡鸣，“你还真和小可描述的警惕性格一模一样呢。”颜文字变成了一个摊手的表情：(´･_･`)

　　“别紧张嘛。我要是真想对你做点什么，你觉得你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吗？抹除一个数据层面的存在，对我们而言，真的只是敲几下键盘的事哦。”话语里的优越感和漫不经心，如同无形的冰锥。

　　周枳的嘴角绷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她没兴趣听它炫耀力量。“少废话，”她的声音斩钉截铁，“这里是哪？怎么出去？”

　　“别着急离开呀，大御所大人。”金属圆球飘回原位，屏幕上的颜文字又变回了那个眯眼笑，“费了点功夫把你‘请’过来，可是为了商量关乎整个提瓦特未来的……大、事！”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夸张的戏剧性。

　　“这个特殊的提瓦特世界，即将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重大更新！”金属圆球的屏幕光芒骤亮，开始飞快地滚动起复杂的代码流和炫目的光影图案，“它将彻底告别无聊的探索和过家家般的角色扮演！它将迎来——轰轰烈烈！席卷七国！波澜壮阔的——大！混！战！”

　　那些闪烁的光影图案，最终定格为无数玩家角色疯狂厮杀、神明在战火中陨落的末日景象！

　　周枳看着屏幕上那充满恶意的混乱景象，眉头紧锁，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那笑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冰冷：

　　“呵。你能说人话吗？”她抱着手臂，指尖在臂弯里烦躁地敲击着，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和鄙夷。

　　“……咳，”金属圆球似乎被她噎了一下，屏幕上的颜文字变成了一个尴尬的流汗黄豆：(；´д｀ゞ)

　　“简单来说就是：规则放开！玩家身上的所有限制枷锁将被彻底解除！他们可以组队，可以联盟，可以为了任何目标——原石、装备、地盘、甚至只是单纯的破坏欲——向任何人挥刀！包括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尘世执政！”

　　它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想想吧！无数疯狂的玩家，如同蝗虫过境，追逐着你们的身影，只为了夺取那象征着至高权柄的神之心！你们的处境，将前所未有的……刺激！危险！九死一生！”

　　周枳简直要被气笑了。她看着那个自说自话的金属疙瘩，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搞搞清楚，”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嘲讽，“是谁追着谁杀？还有——”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语气变得异常冰冷平静，“我一个五百年前就该死在坎瑞亚的‘已死之人’，一个靠着模仿妹妹才勉强活到现在的残魂，把我从这个可笑的游戏里抹除掉，对你们来说，不是轻轻松松、动动手指的事吗？我为什么还要陪你们玩这场该死的‘大混战’？嗯？”

　　她摊开双手，脸上是彻底的厌倦和拒绝：“你们找错人了。放我回去。”

　　空旷的空间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那冰冷的“滴答”声依旧规律地响着。

　　屏幕上，那个眯眼笑的颜文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粹的、没有任何表情的白色冷光。

　　“这样的答复……”管理员的声音失去了之前的轻佻，只剩下无机质的冰冷，“该说我……早有预料吗？”

　　它操控着圆球缓缓降落一点，屏幕几乎与周枳平视，那冰冷的白光如同探照灯般锁定着她。

　　“我想过你会拒绝，只是没料到……你拒绝得如此干脆，如此……不留余地。”

　　“哈，”周枳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所以呢？”她从始至终都维持着那副油盐不进、对一切所谓“命运”和“游戏”都漠不关心的姿态。

　　和这种完全凌驾于规则之上、视生命为玩物的存在谈判？本身就是一件极其疲惫且毫无意义的事情。他们沉浸在自己构建的“神”的视角里，根本听不懂人话。

　　“哦？”管理员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如同毒蛇吐信的阴冷，“有件事，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在这个由我们架构的世界里，真正的‘已故之人’，并非是你这个侥幸逃脱了坎瑞亚绞肉机的‘雷电真’……”

　　金属圆球的屏幕猛地闪烁了一下，刺目的红光瞬间吞噬了所有白光！

　　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箭头，带着不祥的气息，在屏幕上骤然显现，箭头所指的方向，仿佛穿透了空间壁垒，直直指向稻妻天守阁的方向！

　　“……而是你那位……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回来’的妹妹，‘雷电影’哦。”

　　冰冷的机械音，如同最终宣判的丧钟，在死寂的空间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