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继辉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阳光刺得他眼睛疼,眼泪却怎么也掉不下来。
他想起欣欣那天在饭馆掉眼泪的样子,想起她发的那条“我们谈谈”的消息,想起她跑开时单薄的背影……
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硬着心肠推开的,是那个为他放弃了整个舞台的姑娘,他故意刺痛的,是那个握着手术刀救了他命的人。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单杠上才稳住身体,他抬手抹了把脸,满手都是湿的。
伞兵的话还在耳边响,乔歆欣穿着舞鞋转圈的样子,她在重症监护室外红着眼的样子,她哭着跑开的样子……一幕幕在眼前晃,搅得他心口疼得厉害,几乎喘不过气。
“欣欣……”他对着空荡荡的训练场低声喊,声音哑得像破锣“对不起……我错了……”
风卷着尘土吹过来,迷了眼,也吹走了他的声音。
他就那么靠在单杠上,肩膀轻轻抖着,像个迷路的孩子,第一次觉得,自己选的这条路,竟这么难走。
耿继辉缓了很久才勉强站稳。脑子里乱糟糟的,伞兵的话、乔歆欣的脸、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缠在一起,像团解不开的麻绳,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猛地转身往营区外冲,脚步踉跄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跟她说清楚。
他不能就这么让她走,不能让她带着那样的误会,更不能让她为自己做了这么多,最后落得个哭着跑开的下场。
“小耿!你去哪?”卫生员从旁边跑过来,见他这副失魂落魄又急慌慌的样子,赶紧拦住。
“我去找她……”耿继辉声音发颤,眼睛通红“我得跟她解释……我不该那么对她……”
“解释什么?解释你故意气她?解释你知道她是医生了?”卫生员皱着眉,把他往回拽了拽“你现在去,能说清吗?她刚被你气跑,正伤心呢,你这时候过去,说啥她能信?”
耿继辉被问得一愣,脚步顿住了。
是啊,他现在去说什么?说自己是为了条令才故意伤她?说自己刚知道她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听起来像不像找借口?像不像事后诸葛亮?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人清醒了几分。
“更何况你现在去找她有什么用?条令就摆在那儿,你跑过去能变出例外来?”卫生员的话有理却残忍。
耿继辉眼眶红得厉害,声音都是绷着的“她为了我……放弃了跳舞……”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和深深的自责。
“我居然现在才知道……我还对她说那些混账话……”话没说完,声音就颤了,他看着营区门口的方向,像是能透过那道栅栏看到乔歆欣的影子。
卫生员叹了口气,没接话。这种事,旁人说再多都没用,得他自己想通,自己去弥补。
“看来你还没想明白。”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耿继辉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
高中队站在不远处,作训服的领口扣得严严实实,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落在他身上,沉沉的。
“你已经做了决定。”高中队走过来声音没有起伏却像重锤敲在耿继辉心上“你没打转业报告,没摘国旗,甚至刚才训练的枪还靠在器材室,你选了这身衣服。”
他顿了顿,往前站了半步,眼神锐利起来“选了它,就得认。认它带来的责任,也认它要你放下的东西。你是个军人,耿继辉,选了路,就得对得起自己的选择,别在这儿磨磨唧唧,像个没断奶的兵!”
耿继辉低着头,看着脚下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草,眼眶更烫了。
他知道高中队说的是对的,从他伤害他的小姑娘开始,他就已经选了。
高中队看着耿继辉僵在那儿,肩膀绷得铁紧,眼尾却泛着红,那点复杂的疼惜在眼底更重了些。
他没再急着说话,先往训练场那头望了望,才转回头拍了拍耿继辉的胳膊,声音压得比刚才低“我年轻的时候,有个战友,跟你一样,遇到了驻地的姑娘。那姑娘等了他五年,他却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了。后来我去看那姑娘,她还守着他的照片过。她跟我说,那个战友走前跟她保证过,任务完了就陪她去看海,结果海没看成,人先没了。”
耿继辉猛地攥紧了拳,指节“咔”地响了声。高中队这话像根针,一下扎进他心里。
他想起乔歆欣总拉着他的手说“你还没陪我去后山摘野枣呢”,想起她笑起来时眼里的光。
要是……要是他也像那位战士一样,在任务里出了岔子,欣欣怎么办?她会不会也守着他的照片,对着空屋子说那些没说完的话?
以自己对她的了解,她是会守着自己的照片孤独过一辈子,想到这里心口猛地一揪,疼得他喘不过气。
“你现在琢磨的,我懂。”高中队看穿了他的心思,又拍了拍他的肩“可你得想,要么你现在脱了这身衣服,守着她过安稳日子,但这身衣服的分量,你都得放下。要么你接着穿,就得扛住这份险,也扛住眼下的难。”
他顿了顿,眼神沉下来,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选了,就别晃悠。选了这身衣服,就好好走这条路,把本事练硬了,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她……对所有盼着你平安的人负责。”
耿继辉低着头,视线落在作训服的纽扣上。
高中队的话,还有自己刚才那念头,在心里搅成一团,是啊,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欣欣怎么办?与其让她将来守着回忆熬,或许现在……现在狠下心,反倒是好的。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尾的红淡了些,只是那点亮堂劲儿像是被什么东西盖住了。
他对着高中队低低应了声“我明白了,高中队。”
乔歆欣推开家门时,玄关的灯“啪”地亮了。乔母正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双筷子,见她回来,笑着道“欣欣回来了,快过来吃饭了,妈妈做了你喜欢的糖醋鱼。”
她低着头换鞋,头发垂下来挡着脸,声音闷闷的“妈,你们吃吧,我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