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如此玉门我也待不下去了。快马加鞭回程是我唯一的念头,一路驰骋,我跑死了五匹骏马,花了一个多月才回到清风谷。
看到谷外八卦阵法异变,我才慌乱地进入谷中,师兄们都沉默不语,只叫我去问谷主青崖。
谷主青崖?师傅竟归天了?不!我不相信!
我几乎是飞奔到了药庐,却只得到青崖云淡风轻的一句欢迎回家。我彻底被他激怒了,他不是师傅最得意的弟子吗?为什么他一点都不伤心?
可当我看到他沉寂如黑夜的眼睛时,我突然冷静下来了,师傅死在他身边他却无力挽救的时候,他又是什么心情呢?他应该才是最痛苦的那个吧。
我被他抱着,眼泪就这么掉落下来,轻声道,“青崖,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
青崖沉默良久,我知道他没有流泪,可声音却嘶哑了,他给我讲了个故事,“很久以前清风镇医馆的小学徒在谷中邂逅了一位受伤的姑娘,他救治了她,对她一见倾心,姑娘无意地说了句,现在战争太多,会医术好,能救人。小学徒便坚定了学医的想法,他极有天赋,对于医理、药理都见解独到,成年后便创立了清风谷。后来他在清风崖上捡到了一个小男孩,给他取名叫青崖,从此又有很多孤子被收入谷中。”
“所以师傅就是那个小学徒,江颜就是那个姑娘。”我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真的在听一个故事。
“有一天青崖出谷去采办,回来时谷中的马撞倒了一个女孩,那女孩是个盲人,他把女孩带回了谷中救治。女孩很聪明,她想留在谷里就开始在他那里偷学医术,青崖心中偷笑,她叫笙歌就注定会被留下,因为她是当年那个姑娘的女儿。”
我的心中一紧,瞳仁剧烈收缩,颤颤地问:“抱我回来的是你?”
青崖的手臂突然加重了力道,沉闷的回答从我头顶传来,“是啊,一直都是我啊。”
也对,只是模模糊糊的一阵药味,能说明什么呢?戴个药囊的话谁都可以是那个人。
他突然又顿了顿,呼吸变得深沉,“李诠重伤心脏,师傅以心换心救了他,我救不了他。”
“青崖,这不是你的错,不是······”我喃喃地安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他,抱得更紧一点。
可这究竟是谁的错呢?
——————————
战争又打了两年,双方都在这场战役中投入太多,谁也不愿意妥协。谷中能诊病的师兄弟都出了谷,我本想一同出去却被青崖阻拦住,结果他自己却独自离开了,他留下书信说,他的心里有我,但我的心里却装了天下,所以他走了。
他说错了,我的心里既装了天下也装了他。
——————————
半年后我收到一封信,是李诠寄来的,他说有青崖这个军师在,胜利指日可待。
那刻我才意识到,原来青崖这么厉害,厉害到兵法大家都会感叹厉害的那种厉害。这样就好,战争结束,他就可以回来了。
后又过了半年,敌军终于防线崩溃,缴械投降了,战胜的喜悦在全国漫延,但我却感受不到一点高兴,因为这份胜利是青崖的命换回来的。
我在敌军宣告投降的前一个月就赶到了玉门,敌军发来密信,说以军师换投降。
这个条件我军本可不接受,按战争的走势,敌军的溃败是必然的,但是“祸不单行”这个词还真不是乱说,敌军与北方狼族勾结,导致北部祸乱再起,我朝的人力物力财力实在难以支撑双边战场,所以朝廷发话,把青崖让了出去。
我到玉门的时候见到了青崖最后一面。
而敌军的投降更像是一种炫耀,青崖被带到了战场上,我站在城墙上看到他被万箭穿心,身上每个窟窿里都涌出鲜红的血液,他也看到了我,竟然还微笑起来,他的嘴型在说,你终于来了。我感觉我的眼泪汹涌流出,像他身上的血一样多,我说,我来带你回家。
敌军践行了承诺,退了兵,青崖的尸体也被带了回来,他终究没有撑到城门打开的时候。我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尸体不知如何言语,旁人看着我也不知如何言语,连劝慰的说词都没有。
——————————
青崖的尸体回到了清风谷,我把他埋在了他埋醉雪酒坛的地方,那里有一棵巨大的梨树,每到三月梨花漫天飞舞,他应该会喜欢吧。
今天我又坐在梨树上面看他给我留的唯一一封信,那里他的字迹依旧飘逸,让人猜不出落笔时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