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来我们厂,是从北京回来之后。我内心欢喜,窃想,我们很有可能成为两个相依为命的人了。可他跟我说他来看他的大学同学,那个戴着眼镜的、走路内八字的男生。明明有一盆冷水从我脑壳顶上泼下来,我却装作不动声色。他跟我聊的最多的是他的妹妹,他含在嘴里都怕化掉的妹妹。我读得懂他的怜惜,读得懂,在一个父母双亡的家庭里,他肩负的是父母的责任。我想听到他家任何一个人的信息,可我也希望听到一句关于我的话,比如,“我其实是特意来看你的”之类的话。他没说,半句都没说。
我在他同学的宿舍楼下等他,送他去岔路口搭车。漫天的响雨下着,下得人心凄凉。到了路口,我们面对面站着。雨把满世界的眼睛都隔开了,把大好的机会让给了我们。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先说哪句话。我抬眼看他,他将眼珠往上翻,翻白眼一样,然后看细细的伞骨。好几次,他都欲言又止。他咬嘴唇,咬出血珠子来。我不知道他说不出口的到底是哪句话,是相好的话还是离别的话。到底是哪句话,让他为难成那个样子?
车来了,从山弯那头露出蓝色的车脑壳来。他把伞合上塞给我,迎头走进雨帘。如果不是我喊出哭声来,他不可能折回头来拿伞。我站在车边,很多雨水,从我脸上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