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中的同行

周三的晨读课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打断。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把香樟树的影子打得支离破碎。夏青宇望着窗外迅速积起水洼的操场，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两把伞，递了一把给萧子南。

“我妈说秋雨季来得急，让我多备一把。”伞面是干净的浅蓝，边缘还贴着层未撕的保护膜，显然是新的。夏青宇转了转伞柄，眼里映着雨幕，“你看这雨势，估计要下一整天。”

萧子南捏着伞柄，指尖触到微凉的塑料。他想起昨天放学时，夏青宇特意绕去校门口的小卖部，抱着两袋零食出来时，手里还多了这把伞。当时对方只说是“碰巧看到打折”，现在想来，分明是特意准备的。

早自习下课铃响时，雨势丝毫未减。走廊里挤满了看雨的学生，有人指着操场惊呼——积水已经漫过了篮球架的底座，把整个场地变成了波光粼粼的镜面。

“以前也有过这么大的雨吗？”夏青宇扒着栏杆，声音被雨声吞没了大半。

后排有人接话：“何止啊，据说几年前运动会那天，暴雨把跑道都淹了，有两个学长硬是在看台上待到半夜，说要等雨停了看星星。”

“是江添和盛望吧？”另一个声音插进来，“我姐说他们那届特别邪门，但凡下雨就准有故事。”

夏青宇听得认真，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栏杆，忽然转头对萧子南笑：“要不我们中午也去看台待着？说不定能捡到点什么。”他眼里的期待几乎要穿透雨幕，像个等着拆礼物的孩子。

萧子南本想拒绝，却在看到对方被雨雾打湿的睫毛时，鬼使神差地应了声：“再说。”

物理课讲到圆周运动时，窗外的雨忽然变急了。豆大的雨点斜斜地扫进来，打湿了靠窗的桌面。夏青宇立刻起身关窗，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萧子南看着他被雨水溅湿的校服袖口，忽然想起昨天那枚香樟木书签——此刻正安安静静地夹在物理课本里，木质的纹理被潮气浸得更深了。

“老师，”夏青宇忽然举手，声音清亮，“如果两个物体在雨天做匀速圆周运动，空气阻力会影响向心力吗？”

物理老师推了推眼镜，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会，”夏青宇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在例题旁画受力分析图，“就像两个人共撑一把伞，走得快了，伞面会倾斜，这时候空气阻力其实相当于提供了一部分向心力……”他画到兴起，甚至在图旁添了两个并肩走的小人，一个举着倾斜的伞，一个微微侧头看着对方。

全班哄堂大笑时，萧子南却盯着那两个小人发愣。粉笔灰落在夏青宇的发梢，像落了层细雪，而对方浑然不觉，还在兴致勃勃地讲解：“就像这样，他们的重心其实是偏向同一边的……”

下课铃响时，物理老师拍了拍夏青宇的肩膀：“思路不错，就是别总在黑板上画小人。”

夏青宇吐了吐舌头，回到座位时，发现萧子南正在看他画的受力分析图。“是不是画得太潦草了？”他挠挠头，想伸手擦掉，却被萧子南按住了手腕。

“留着吧，”萧子南的指尖有些凉，“挺形象的。”

夏青宇的眼睛亮了亮，忽然从笔袋里掏出那支旧钢笔，在图旁补了行小字：“伞下的向心力”。字迹清秀，和他热烈的性子截然不同。

午饭时分，雨势终于小了些。夏青宇拉着萧子南往操场跑，塑料凉鞋踩在积水里，溅起一串又一串水花。“快点！再晚就被别人占了！”他跑得飞快，书包上的篮球挂件撞出叮叮当当的响，像串快乐的风铃。

看台上果然空无一人。雨水把木质的座椅洗得发亮，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草木香。夏青宇跑到传说中“江添盛望专属座位”时，忽然蹲下身惊呼：“你看！”

萧子南凑近，发现积水的凹槽里沉着枚银色的戒指，戒面刻着极小的“附”字，和夏青宇那支钢笔上的印记如出一辙。夏青宇小心翼翼地把它捞起来，用纸巾擦干净，对着光看了又看：“像是毕业纪念品，说不定是当年哪个学长掉的。”

他把戒指递到萧子南面前，指尖还沾着水珠：“你说，会不会是他们俩的？”

萧子南接过戒指，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戒面内侧刻着两个重叠的字母，一个是“S”，一个是“J”，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可能吧。”他把戒指放进夏青宇的笔袋，“先收着，说不定有人会来找。”

夏青宇的笔袋里还躺着那支旧钢笔，戒指放进去时，金属碰击木质的声音格外清脆。他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保温杯，打开时冒出腾腾热气：“我妈给的姜茶，驱寒的。”

姜茶的辛辣混着淡淡的桂花香漫开来，萧子南喝了一口，暖意从喉咙一直淌到胃里。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地打在看台顶棚上，像有人在敲鼓。夏青宇靠在栏杆上，忽然哼起一段不成调的曲子，声音被雨声滤得格外清澈。

“这是什么歌？”萧子南问。

“不知道，”夏青宇笑，“我表哥总哼，他说以前有个学长在艺术节上弹过，弹到一半突然停下来，对着台下某个人笑。”他转过头，雨雾在他眼睫上凝成细小的水珠，“你说，他当时在想什么？”

萧子南没回答，只是看着远处被雨水笼罩的香樟树。枝叶在风中摇晃，像无数双挥动的手。他忽然想起早上物理课上那幅受力分析图——两个小人共撑一把伞，重心偏向同一边。

“夏青宇，”他忽然开口，“下午放学，一起走？”

夏青宇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雨水洗过的星星：“好啊！我们可以撑同一把伞，试试你的向心力理论。”

下午的自习课，两人都没怎么说话。萧子南在演算竞赛题，夏青宇在整理错题本，偶尔抬头时，目光会在半空中撞个正着，又像被烫到似的迅速移开。雨还在下，敲在窗上的声音渐渐变得温柔，像在低声絮语。

放学时，夏青宇果然只拿了一把伞。深蓝色的伞面撑开时，像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天空。两人并肩走在积水的巷子里，凉鞋踩在水里的声音整齐划一。夏青宇的肩膀偶尔碰到萧子南的胳膊，带着体温的热度透过湿透的校服渗过来，比保温杯里的姜茶还要暖。

“你看！”夏青宇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墙根处，“有蘑菇！”

几簇白色的小蘑菇挤在爬山虎的根部，伞盖还沾着水珠。夏青宇蹲下身拍照，发梢垂下来，扫过萧子南的手背，有点痒。“我妈说雨后的蘑菇不能随便碰，有毒。”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树枝拨了拨蘑菇的伞盖。

萧子南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那枚刻着“加油”的书签。原来热忱到了极致，是会让人觉得安心的——就像此刻，雨还在下，伞下的空间很小，却让人莫名地不想走快。

走到巷口分岔路时，雨终于停了。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积水的路面镀上了层金箔。夏青宇收起伞，忽然想起什么，从笔袋里掏出那枚银色戒指：“差点忘了，这个给你保管吧，我总丢三落四的。”

萧子南接过戒指，发现内侧的“S”和“J”在夕阳下闪着微光。“为什么给我？”

“因为你细心啊，”夏青宇笑得坦荡，“就像……就像那两个学长里，肯定有个人专门管着丢三落四的另一个。”他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脸颊微微泛红，却没像寻常少年那样慌忙解释，只是挠了挠头，“我先回去了，明天给你带甜豆浆。”

他转身跑开时，书包上的篮球挂件又开始响。萧子南捏着那枚戒指，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低头把戒指放进自己的笔袋——紧挨着那枚香樟木书签。

晚风带着潮湿的草木香吹过来，香樟树的叶子上滚下最后一滴水珠，落在积水上，漾开一圈圈涟漪。萧子南忽然想起物理课上的受力分析图，想起伞下倾斜的重心，想起雨幕中并肩的脚印。

或许有些力，本就不需要刻意计算。就像此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不是复刻谁的故事，而是属于他们的，刚刚开始的轨迹。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薄荷糖，忽然笑了。甜味混着姜茶的余温漫开来，像被雨水浸润过的土地，正悄悄孕育着什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