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的琅琅书声漫过窗沿时,萧子南正用圆规在草稿纸上画辅助线。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他听见身边的夏青宇把语文课本翻到了《赤壁赋》,声音清润,带着点刻意压低的节奏感。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夏青宇读到这句时,忽然侧过头,晨光恰好落在他睫毛上,“你觉不觉得这句特别适合这里?”
萧子南抬笔的动作顿了顿。他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向窗外,香樟树的枝叶在晨风中轻轻摇晃,投在课桌上的影子像流动的水。“什么意思?”
“就像那些传闻里的人和事,”夏青宇指尖点了点课本上的句子,语气认真,“好像一直都在,又好像早就走了。”他说话时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不像昨天初见时那般拘谨,反倒有种自然的热忱,像刚沏好的茶,热气腾腾地漫过来。
萧子南挑眉,刚想说点什么,前排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数学课代表抱着作业本经过,不小心撞翻了夏青宇放在桌角的水杯,半杯水瞬间浸透了摊开的笔记本。
“对不起对不起!”课代表手忙脚乱地抽纸巾,脸色发白。
夏青宇却立刻站起身,先稳住了倾斜的水杯,再拿过纸巾细细擦拭纸面。被打湿的页面上,正是昨天那幅简笔画的树,此刻墨迹晕开,倒像给树干添了圈朦胧的光晕。“没事,”他笑着把湿纸页一张张掀开,“正好让它透透气。”
萧子南看着他从容收拾的样子,想起昨天对方耳尖泛红的模样,忽然觉得有趣。原来这位新同桌的“热”,不是表现在脸红上,而是藏在这种处变不惊的温和里。
上课铃响时,夏青宇的笔记本还在滴水。他干脆把它摊在窗台晒太阳,自己则凑过来看萧子南的课本。两人的肩膀偶尔碰到一起,能感受到对方校服下的体温。夏青宇翻书时动作很轻,手指划过书页时,会无意识地在重点段落旁画小三角,和萧子南习惯画的五角星形成鲜明对比。
“你这标记方式挺特别。”萧子南用下巴指了指那些小三角。
“嗯,”夏青宇点头,眼里闪着光,“我表哥说,以前有个学长喜欢在物理错题旁画星星,另一个喜欢画横线,后来他们的笔记本放在一起,就像在对话。”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向往,完全没注意到萧子南忽然放慢的翻书速度。
课间操时,队伍经过实验楼。夏青宇忽然停下脚步,指着二楼走廊的某个窗口:“听说那里以前放着两个连在一起的课桌。”
周围的同学听到这话,纷纷议论起来。有人说那是江添和盛望曾经的专属位置,有人说后来学校想把课桌移去陈列室,却被毕业的学长们联名拦了下来。
“想去看看吗?”萧子南忽然问。
夏青宇眼睛一亮,像被点燃的星火:“可以吗?”
两人趁着解散后的混乱,溜进了实验楼。二楼走廊果然空着,靠窗的位置并排放着两张旧课桌,桌面边缘有深浅不一的刻痕,像是无数次手肘摩擦留下的印记。夏青宇轻轻抚过桌面,忽然指着某处低呼:“你看!”
萧子南凑近,发现桌面上有两个重叠的刻字,一个是工整的“望”,一个是潦草的“添”,像是后来者特意叠在上面刻的,笔画间透着点较劲的认真。
“原来真的有啊。”夏青宇的声音里满是惊叹,他从书包里拿出那支旧钢笔,在刻字旁轻轻比了比,像是在丈量时光的距离。阳光穿过窗户落在他发顶,给他周身镀了层暖融融的金边。
这时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两人赶紧溜回走廊。跑过拐角时,萧子南不小心撞到了夏青宇的后背,对方却反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很稳。“这边走,我早上看到有侧门。”夏青宇的声音带着跑后的微喘,拉着他穿过爬满爬山虎的窄巷,直到确认没人追来,才靠在墙上笑出声。
他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月牙,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和平时温和的样子判若两人。萧子南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忽然明白——夏青宇的“热”,是藏在这种毫无防备的热忱里的。
午休时,夏青宇果然履行承诺,带了家乡的特产。那是种用糯米做的糕点,裹着桂花糖,装在干净的铁皮盒里。“我妈做的,”他把盒子往萧子南面前推了推,眼里带着期待,“你尝尝?以前我表哥总说,附中学的食堂甜口太少。”
萧子南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香瞬间漫开。他注意到铁皮盒内侧贴着张便签,上面是娟秀的字迹:“青宇带去学校,分给新朋友。”字迹末尾画了个笑脸,和昨天那张草稿纸上的涂鸦有几分相似。
“你家人很疼你。”萧子南说。
“嗯,”夏青宇笑得更欢,“我妈听说我同桌是去年物理竞赛的二等奖,特意让我多带两块。”他忽然凑近,声音压低了些,“其实我也想参加竞赛,你能给我讲讲技巧吗?”
阳光透过香樟树叶落在他脸上,明暗交错间,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亮得惊人。萧子南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昨天那本《物理竞赛题集》,想起扉页上“赠盛望”的字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夏青宇的笔记本终于晾干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收进书包,然后拿出物理练习册。萧子南发现他解题时习惯在草稿纸上画受力分析图,线条干净利落,和他温和的性子截然不同。
“这里错了,”萧子南伸手点了点他的演算过程,“摩擦力方向搞反了。”
夏青宇立刻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萧子南的手背。“哪里哪里?”他的呼吸带着桂花糕的甜香,落在萧子南的手腕上,有点痒。等萧子南用笔圈出错误处,他又恍然大悟般拍了下额头,“难怪总不对!萧子南你太厉害了!”
他的夸奖直白又热烈,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萧子南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却看见夏青宇已经埋头订正,嘴角还挂着没褪去的笑意,像颗被阳光晒暖的糖。
放学时,夏青宇主动提起要去图书馆。“我表哥说,顶楼靠窗的位置能看到整个操场,以前有人总在那里待到闭馆。”他说这话时,已经背起了两个书包——不知何时,他把萧子南的书包也一并拎了起来。
“我自己来就行。”萧子南想去接,却被他侧身躲开。
“没事,”夏青宇笑得坦荡,“你帮我讲题,我帮你背书包,公平交易。”
图书馆顶楼果然人迹罕至。夕阳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给陈旧的书架镀上了层金边。夏青宇把书包放在靠窗的位置,忽然指着窗外:“你看!”
萧子南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操场边的香樟树下,有两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正并肩走着,影子被拉得很长,像多年前传闻里的剪影。夏青宇拿出手机,对着那画面轻轻按下快门,然后把照片设成了锁屏。
“等我们毕业,也在这里拍一张。”他转头看向萧子南,眼里的热忱像要溢出来,“就站在那棵最大的香樟树下。”
萧子南没回答,只是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夏青宇也不催,安静地坐在旁边刷题,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和远处传来的蝉鸣交织在一起,有种奇异的和谐。
闭馆音乐响起时,两人并肩走出图书馆。暮色已经漫上来,香樟树的影子浓得像墨。夏青宇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个东西塞进萧子南手里——是枚用香樟木刻的小书签,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两个字:“加油”。
“我昨晚刻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手艺不太好,你别嫌弃。”
萧子南捏着那枚书签,木质的纹理硌着手心,带着淡淡的香气。他忽然想起夏青宇书包上的篮球挂件,想起那支旧钢笔,想起笔记本上晕开的树影——原来这位热忱的同桌,早就用自己的方式,把“过去”和“现在”悄悄系在了一起。
走到巷口时,夏青宇忽然停下脚步:“明天早上我带豆浆,你喝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萧子南说。
“好嘞!”夏青宇笑着挥手,转身跑进暮色里,背影轻快得像阵风。
萧子南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木书签,忽然觉得口袋里的薄荷糖似乎没那么凉了。他抬头看向附属中学的方向,图书馆顶楼的灯还亮着,像颗悬在夜色里的星。
或许有些故事,从来都不是复刻。就像此刻,香樟树下的影子正在重新交织,而属于他们的那部分,才刚刚开始变得清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