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我又梦见我的外曾祖母了，那个会偷偷买饼干，AD钙奶给我，去春游前会偷偷塞零花钱给我的老太太。
在梦里，我带着煮好的晚餐，走进那间昏暗的老房子里。
悬挂在墙壁上的老式电灯泡发出忽明忽暗的光，青灰色的蚊帐被打开，我扶着她缓慢的坐了起来，搬出一张小矮凳放在床前，抬着她的腿一点一点的挪出来。
我笑着说：“今天蒸水蛋，很嫩的。”
老太太笑着，没说话。
01
老一辈的人总爱生孩子，说是多子多福。
我小的时候不明白，问阿妈，为什么外曾祖母要生这么多？
阿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对我说：“做人要有良心。”
我问阿妈：“什么才叫做有良心。”
阿妈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表面上点了点头，内心却想着，你们这些大人惯会骗小孩，次次都是说以后以后的。哼，这次的以后又是多久？
不曾想，这次的以后来得这么快，这么的猝不及防。
我家的那个老太太，在马路上摔倒中风了。
第一次发现那间昏暗的房间这么的拥挤。
那些在春节才会匆匆见上一面的阿公，阿婆都来了。
我想，这大概就是多子多福吧。看！我家老太太就是个有福气的人。
两天后，外曾祖母还是躺在床上，但那些人一个一个的走了。
小小年纪的我不明白，为什么福气只是来了一会就散了。
一边使劲的想着，一边走回家。
在院子里，我听到阿妈对外祖母说：“大姑说她以后，一个月就来一次，她说那一头也难，来了也不能多待。”带着一点哽咽的气息，抱怨道：“能有多难，这是她妈，车程也就半个小时！”
外祖母叹了口气，说：“我们做好我们自己就好了，这些东西拉拉扯扯，没完没了的。”
突然的有些难过，我心疼我家的那个老太太。
02
四阿公提议每人给一点钱，请个人来照顾外曾祖母。外公作为大哥也是赞成的，并起牵头作用来和二公、三公说。
二婆眯着双眼，很强硬的拒绝道：“请咯，你们来请咯，四兄弟，一人一周，轮到你们就请人，轮到我，就没那么多钱咯，我自己来。”
怎么也谈不拢，这件事情不了了之，开始了一家一周的照顾周期。
可能是福气还有那么一点点，外曾祖母可以下床，推着椅子慢慢走。有时放学回家，还可以看见她上家里来，带着一些探望她的人带给她的小零食给我。
我阿妈生着闷气，让我不要拿外曾祖母的小零食：“以后你自己吃，不要带上来了，被那些人知道，又说什么都给上面那两个吃，自家的小孩也长牙了，没见你给。”
看见零食的我没去理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抱着我阿弟拆开饼干，掰成一小块喂他，一大块给自己。
03
一天放学回家，看见阿妈在哭 ，我不敢说话，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脑海里快速回忆最近有没有做了什么惹她生气的事情。
只听见她对外祖母说：“怎么可以说得出口，这种话他怎么敢吼得这么大声。”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天，作为孙女的阿妈去找三公三婆说了一些话，大致意思是一周都不给她洗澡是不行的。
但三公对阿妈和外曾祖母吼道，他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是外曾祖母生的。
三婆还数落我阿妈，人家都是往城里嫁，你倒好，往山里嫁。现在拖家带口住在娘家。
我开始明白什么叫做良心，也开始疏离那一家子。
我拉着阿妈的手，对她说：“我放学就有空，我去给外曾祖母烧水洗澡。”
外曾祖母的牙早就掉光了，那副假牙也只能吃一些软糯的食物。
所以阿妈每次都要蒸水蛋给她吃。但阿妈也是要上班的，不常在家。这项任务就顺势落到我头上了。
最开始，我是洗米煮饭时就把水蛋进去。蒸出来的水蛋，表面坑坑洼洼的，口感也不好。
阿公从田里回来，看了眼说太老咯，不能这么煮，要等水少点再放进去。
究竟是要少多少，我也不晓得，只能一次一次的去尝试，终是让我找到了最佳的方法。
那个可爱的老太太每次都笑着对我说，这次的比上次的更嫩咧。
等她吃饱，我就去小厨房烧水给她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将粪桶带去清洗干净。
直到外祖母想知道了这件事。
外祖母对她说：“小孩子给你烧水洗澡，这可以，但粪桶这些，我们来，不能让她做，她还这么小。阿太你知道吗，这不合卫生啊，以后，等我们从田里回来给你倒。”
04
有些时候，命运就是这么的奇奇怪怪。
外曾祖母住在老房子里，对门就是三公家。
那一天，她是准备着推着椅子走上来的。
椅子划过地面的那种声音可以说很刺耳。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站在二楼的三公家的那个人，没有听见，扬谷时吹起的灰尘模糊了她的视力。
她再一次跌倒中风了。
这一次她的福气彻底没了。医生说，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那些人怪她为什么要走出去。却没有问她疼不疼。
05
我家的那个老太太，开始终日躺在床上。
而我，因为小升初之后学校要求封闭式管理，见她的时间越来越少。
后来我考到市里读书，一个月才回去一次。
后来，阿妈对我说，外曾祖母开始不认得人了。
我记得，我走进去那间昏暗的房子里，老太太看着我，喊着我阿妈的名字。
看着小姨，也是喊阿妈的名字。
我一次一次的说，阿太，我是您外曾孙女，不是您长孙女，那是我妈妈。
她想了很久才记起来。
她抓着我的手，一遍一遍的摸着，什么也没有说。
后来，她睡着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明明前一天阿爸还说她的脸色红润。
可是她走了。
06
每次想起她，阿妈都会对我说：“做人要有良心。”
隐隐约约在那些村里的人的谈话里，还听到二婆吹嘘她家儿子多懂事，在阿太还在的时候，自己没钱还要给阿太买轮椅。
近乎十年啊，这个轮椅我从未见过。
今年初，那个说自己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三阿公，走了。原因也是荒诞，明明是小手术但却术后感染了。手术结束当晚就进入了重症病房。
一层一层的向上转院，医生说放弃吧。
回到家里，当晚就咽了气。
我默默的对自己说：做人一定要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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