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眼前出现亮光。映着山下的港城每家每户的灯光。
宁惜烛知道,不远处就是小山坡了。
她感觉自己身上像是什么断了,直直的跪了下去,不受控制的摔倒在寒冷的雪地里。积雪被压得咯吱作响,冰凉瞬间透过湿透的衣服渗进骨髓。或许是牵扯她身上最后的那根线断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再无牵挂和依靠。
宁惜烛的脑袋重重的砸在地上,不受控制的吐了好大一口血。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但是胸腔中像是有一把斧子在用力的砸着。每呼吸一下都痛的厉害。
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拼了命的朝着光亮处爬去。任何的脸面自尊宁惜烛都不要了,她要他们一家人团聚。
她眼泪拼了命的往下掉,因为拼尽全力的爬过去身体充血的原因,宁惜烛眼底布满血丝,她努力瞪大双眼祈求自己可以看的清楚一些。
可是,她眼前一片漆黑。
她的双眼已经彻底看不到了。
就像是她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一样,眼前一片漆黑。
这一双眼睛,也算是还回去了。
她口中模糊不清的喊着。
“哥哥……哥哥,回家。”
“哥哥,我要回家。”
“哥哥,带我走吧求你了。”
“阿烛求你。”
忽然,宁惜烛的身边多了几只蝴蝶。寒冷的冬天不知道怎么的还存活着,他们陪在在宁惜烛身边,围绕在她周围。
可惜,宁惜烛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群蝴蝶煽动着翅膀,焦急的围着宁惜烛转圈,似乎想让她重新站起来,继续活下去。他们飞了一圈又一圈,似乎在仔细的打量着小姑娘。
她头发短了,变得瘦了,性格不一样了,身上的伤疤也多了。整个人和从前截然不同了。
他们也在心疼吗,心疼宁惜烛吗?
“如果真的心疼,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走呢。哥哥,我命短,我活不长的,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为什么不问问我呢?你们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为什么不问问我呢,为什么不问问我想不想活呢?”
蝴蝶轻盈的煽动翅膀,不远处第七朵烟花在零点刚过,明明该是最盛的,却偏在最亮时被一阵冷风吹散,碎光落进空荡的巷口,像马嘉祺抽过的最后一支烟被冷风卷走,转瞬间就被夜色吞了个干净。
我爱马嘉祺。也恨马嘉祺。
恨他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面对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永无休止的思念。
我生日的那天晚上,满心欢喜的自以为收到一封承载你满是爱意的信,却没想到是诀别书呀,我亲爱的哥哥。
上面仅有几个字:
阿烛:哥哥爱你。
马嘉祺,你甚至连署名都不留给我,你在怕什么呢,是在怕我日后爱上了别人这封信会随风飘走吗,你是在怕人家会知道我们从前那么那么的相爱吗?
马嘉祺,为自己考虑一次,可以吗?
我爱你,时时刻刻都在表露我爱你,我知道你也深爱我,但是这份爱就像是卡在喉咙里的鱼刺,遏制住了你的喉咙。你深知这句爱一旦说出口将会得到什么样的后果。
你想带着我走,却又不想。你舍不得全家人,舍不得带着我去过颠沛流离甚至一辈子活在逃亡的日子,可是你却从没有问过我。
我愿意,我愿意陪你留在这个充满算计和谋划的小小城市,我也愿意带着全家人一起离开这里,哪怕是一辈子当做阴暗的老鼠活在黑暗中。
你对我表达爱意的方式好特别。
你愿意把命给我。
可是我不想要。
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们活着,永远快乐的活着。
你的这一辈子好辛苦好累。你倾尽所有把一切都给了我们,那你呢?
你为了让我们活着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明明今晚坐在那把老板椅上的人应该是你的,不是我呀。可惜你心软,你顾念着全家,把一家人当成自己的软肋。
老总放弃你,集团放弃你,你从小的梦想不就是得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力吗。
真的对不起。
拼了命托举我的你。我却走了你的老路。
我没能坐在那把老板椅上叱咤风云,没能听从你们的安排,好好活着忘记过去。辜负了你们的期望,你们是不是对我也很失望呢?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如果早知道是我一定会推翻集团这样的结局,我们全家人一起跑出去多好呀。这样你们就不会一个一个的死去为我拖延时间。
也不会因为我,你们全都枉死。
老总说,你们都是我接受集团路上的棋子,你们的死亡是我成长锻炼成为老总的工具。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就该死在岛上。
料事如神的你们,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当我踏入这个家门的时候你们结局已定。
为什么呀。
我们才相处短短的这么一年,为什么亲的像是从小长到大的一家人。我爱你们,远远超过我自己的生命,你们也是一样的,对吗?
你们临死前的眼神在我的记忆里封存了整整一年,我不敢回想,甚至和你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刻都不敢回味。我怕我撑不到为你们报仇就匆匆结束自己的生命。我选择留在小院子里是为了时刻警醒我自己别忘了你们,别忘了我们全家人,别被权力和地位蒙蔽双眼忘记报仇。
你们爱我,把我当成全家人的宝贝。呵护我,照顾我,我是你们娇养出来的玫瑰,身上带着你们所有人的影子。我还是宁惜烛,只不过是全家人捧在手心里成长的宁惜烛。
我长大了,在你们离开以后长大的。
我从前不懂,为什么你们有的时候一言不发的只是坐在小院子里,伴着一壶温热的茶一坐就是一下午。现在我懂了,你们在思考未来的路,在忧心家人的处境,却从没考虑过自己。
宁惜烛拼了命的朝前爬,她无措的挪动着胳膊企图可以再往前一些,让自己死在哥哥们的身边。她的脸蛋被泪水和泥土混合的一片昏花,甚至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她哽咽的从嘴里挤出几个语气词。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起初她想着体面的见到哥哥们,想让他们看看自己如今成长的痕迹,是不是和他们心里盼望的一样,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可是此刻的宁惜烛狼狈不堪,她嘴角的血还在朝下滴落着,她伸着胳膊无助的在土地上摸着。
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距离哥哥们还有多远。
“哥哥……”
“回家。带我回家……”
宁惜烛能感觉到,意识像是浸在冰水里又沉又冷,她甚至是没有力气了,她撑着身体拼了命的朝前挪动身体,她甚至期望能在临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离哥哥们近一些。
胳膊上的白色布条被眼泪,血水,泥土,以及这么久的风吹日晒染的像一块画布。
身上比刚才要痛的多,像钝刀在在伤口处拉锯。正在流血受伤的地方黏糊糊的,此刻正一点点抽走身上的热气。心跳越来越慢,像是破旧的风箱。
忽然,身边的七只蝴蝶朝着港城的山下飞去,万家通明中显得那样微不足道,他们扑闪着翅膀越飞越远,渐渐的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再也不见。
宁惜烛听不见什么声音了,耳边独有小山坡上冷风吹过的声音,山下港城的鞭炮声烟花声一点都听不到了,她呼吸越来越浅,像风快停的风筝,眼皮沉沉的像是挂了一块石头,迫使她闭上满是红血丝的双眼。
宁惜烛看到了好多好多人,他们或许是从前在岛上的已故的朋友,或许是帮助过自己的人。
还有他们。
此刻的张真源拉着一个正在学步的小丫头,笑脸盈盈,小姑娘穿着漂亮的白色纱裙,头上是两个可爱的小揪揪,走路踉踉跄跄的不稳,张真源温声细语的教她:“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转过头那一刻小丫头和张真源如出一辙。
丁程鑫手里攥着一束玫瑰花,脸蛋上写满了甜蜜,似乎也遇到了自己最心仪的的那个人,或许是暗恋时期,或许已然互诉衷肠,他依然穿着那件乳白色的毛衣,衬得整个人雪白雪白的,那么漂亮。
严浩翔一只手拉着贺峻霖另外一只手拿着好大一束玫瑰花,他们转过头对着宁惜烛笑,贺峻霖脸上又胖出两团章鱼烧,看样子是严浩翔喂出来的。
忽然身边跑过熟悉的两道身影,他们笑着闹着,宋亚轩笑呵呵的朝着她摆手,阿烛,他叫。刘耀文从另外一边跑过,走呀,要吃晚饭了。
逆光处站着一人,他永远穿着永恒不变的白色衬衫和西装裤,面上的表情始终不曾变过,他一步一步的靠近,扯开嘴角对着宁惜烛笑。
“阿烛。”
“对不起。”
“辛苦了。”
宁惜烛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她张着嘴似乎在说什么,可是喉咙哽咽,说不出什么。
她从大口大口的喘息,直至现在只出不进的呼吸。
本能的求生欲望被她彻底克制。
她不想活。
从开始到现在。都不想。
宁惜烛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疼了。她只想闭眼,只想睡觉。反正周围很静,适合睡觉。
也好久好久没好好睡过一觉了。
面前马嘉祺的身影越来越近,直至宁惜烛清晰的感受到他那双熟悉且带着老茧的大手轻触自己温热的脸颊。
他摸着宁惜烛的短发,感受着宁惜烛身上的伤疤,歪着头看着她长成大人的模样。他们全家人此刻正站在一起,就像是做梦一样。
“阿烛,你身上的伤疤痛吗,怎么不用一些去疤痕的药膏呢?”
“阿烛,你怎么把长发剪了?”
“阿烛,小哼好带吗,他听话吗?”
“阿烛,你学会做饭了吗?”
“阿烛,这一年是不是很累很辛苦?”
“阿烛,感觉你瘦了好多,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阿烛,哥哥对不起你……”
身体渐渐冷下去,和身下的雪地融为一体。被血染红的夜行服,在漫天风雪里,像一朵骤然凋零的、颜色诡异的花。
宁惜烛渐渐的没了呼吸,她死在了本该全家团聚的新年夜里。
仔细看她手里还攥着一张小小的照片,那照片上全家人笑意盈盈的,除了脸蛋处,照片的其他地方都带着或深或浅的划痕。这是从前马嘉祺最喜欢捧在手里的那张全家福。
巷子深处突然窜起一道白,快得像被弹弓射出去的石子,蹭地撞进雾里。炸开时金晃晃的光泼出来,溅在斑驳的墙皮上。把"福"字贴的边角照得发亮。可这亮没撑够两秒就软了,碎成星星点点往下掉,像此刻山坡上的宁惜烛,安安静静的躺在冰冷的地上,悄没声儿地就那么走了。
甚至只有几步路就可以到达埋葬他们的地方,可惜,她至死都没能倒在哥哥们身边。
天空映着第八簇烟花的残余。
你看呀,是不是他们全家人团聚了呢。
——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集团会被迫解散,无数孩子得到救助,可能他们在天上也会看到,他们共同祝福犹如花一般年纪的孩子们获得自由与重生,他们每一个人的自由路上,一步一脚踩出来的脚印带着血,那是他们一家人的血。每个人自由的一切都是他们用无数痛苦,无数生离死别,身上的伤,流的血,无数颗泪滴,见证世界上万般人情冷暖换来的。
——
我是一只蜡烛,烧的只剩下末端,记忆还停留在全家人望向我熠熠生辉点燃我的那一刻。
:“阿烛,你下辈子一定会平安长大,长命百岁的。”
:“阿烛,你们全家人重逢了吗?”
:“宁惜烛。对不起。”
——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这段故事到此结束。在港城这座小小的城市,永久封存彻底成为旧事。
:“我们回家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