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月色（四）

掌接血雨，眼望西天塌陷之处。父亲的身影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

在芷昔用三片莲瓣造的那三场梦中。

父亲或是自北而来，肩头带着雪与沙，或是自南而来，手携竹篮，篮里红翠相间，是母亲最喜欢的樱桃。

父亲有时也从风浪中而来，手持长戟。

这个时候的父亲格外英武。他高兴地拽着母亲的胳膊问，父亲深入海渊斩恶蛟归来了吗？

母亲总是笑而不言。

父亲嘴角一扬，丢开长戟，一把抱起他，掐他的脸蛋。

他气呼呼地抱起双手。好嘛，还是那个不务正业的浪子。

东海边上，等待的总是他和母亲的身影。

小小的他暗暗发誓，绝不远游，一辈子陪在母亲身边，助她治理好四海。

父亲风尘仆仆，潇洒落拓的身影，今又出现在他脑海。

封奕鱼儿，我此一生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护好你的母亲。眼睁睁看着你母亲，死在修罗族的围堵之下。守得天下，负了她。

余墨分明记得，当时，修罗族调虎离山，他与母亲领兵分两路作战。

他亦遭受了修罗族伏击，四面楚歌，死在重重杀机之下。

何来辜负一说？

余墨满腹狐疑，但看男人看他的目光充满了深意，灵机一动。

颜淡的山主大人余墨莫非你早就算到了这一切？

颜淡的山主大人余墨应渊所说的执棋之人，是你。

男人点点头，眼底充满赞赏。

封奕我本该入忘川投生，你母亲死不瞑目的模样在我脑海挥之不去。虽然你母亲将你托付给旧日有交情的北溟仙君，带回天界。但你年纪尚幼，还不能化形，全无自保之力。念及九鳍全族罹难，又想着你和你母亲。我下定决心，要为你们盗得三分天命。

常言道，三分天注定，七分人力。尽可人事还得听天命。

这“天命”的重量不言而喻。掌握天命，便掌握了先机。总比人强上三分。

这男人就是为他和母亲夺来了那三分先机。

九鳍冤情得以昭雪，桓钦的阴谋得以揭露，全赖他一手安排。

世事洞察，料事不差分毫，神异至极，夺天三分造化。

在他眼里，男人的身影从未如此高大。余墨紧攥拳头，脸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颜淡的山主大人余墨那……芷昔……天界结界……还有应渊……

男人定定注视他，眼里一片了然。

余墨心跳咚咚，如鼓擂。

芷昔如何找回？破损的结界如何修复？应渊又如何摆脱困局？父亲，你告诉孩儿。

男人却只是把手搭在他肩头拍拍。

封奕鱼儿，为父为你盗来三分天机，引领你行为父的道。如今，你已经穿过那道门扉，护世神格加身，晋升为创世之神。你体内的力量绵延无尽，三界气机为你牵引。身列神位，肩负护世之责。

余墨目瞪口呆。

颜淡的山主大人余墨父亲从前……

男人点点头。

封奕去吧，履行身为神的职责。

他的手往上一托，余墨化作金光直冲云霄。

层云在水面之下翻涌不休，余墨立身其上。这似水又似琉璃的一层，便是仙凡二界的结界。

西方破开的巨大豁口，像蜃兽的嘴，深不见底，吞吐云雾。

不周山上的应渊颜淡，便站在他的脚下。

看着自戕的应渊，心生不忍，他便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涌入他身。

这令他有了几分底气。

若他不重伤应渊，莲生三千不会现世。

祸是他闯的，理应他来承担。

只是，正如颜淡所说，他只是一条小黑鱼啊，又怎么能承担得起呢？

但涌现在他体内的力量那般强大。

他隐约意识到，他不只是当初师父莲池中的那条潜修万年方得化形的羸弱小黑鱼。

他得试试，以他之手能否撑起这片天。

应渊的首肯，又让他多了几分信心。

适才，父亲的一番话，揭开他心底所有的迷雾。

道，门，神格。

在父亲的指引下，他走在一条道路上。途中有千千万万的考验。通过一道考验，便穿过一道门，向天借到一股力量。

他用这一股股力量，保护了颜淡，芷昔，铘镧山一众的妖，帮助了朝澜，四海摆脱了白龙族欺压。借助这股力量，他查清母亲战死真相，九鳍沉冤得雪，先烈得以安息。

他一次次被这股力量托举，也是被父亲托举。

现在，终于到了他有所作为的时候了，回报赋予他力量的这片天地。

高天的云端之上，并肩而立的两道身影，似乎是父亲与当今天帝。他们都在看着他。

他是被他们寄予厚望的。

余墨自觉肩头担子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