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议

正值初春，败了一轮的玉兰又悄悄绽开，白里透粉，惹人喜爱。永和宫的花花草草由特定的宫人浇灌照顾，整日浇浇灌灌，长势自然比其他宫的花草要喜人，林玉贞又格外喜爱白玉兰，因此宫人们都把花看的比命重，不敢出半点差池。

　　宫内，林玉贞正不安地扣着指甲上的丹蔻，嘴里还在低声念叨着。女官绛紫会意，立即将端茶倒水来的宫女都遣散了。

　　“不是让你差人传话给将军府，怎的这会儿人还不来？！”

　　绛紫俯身跪下：“回娘娘的话，林将军许是被宫中事务绊住了脚，娘娘莫急。”

　　“莫急莫急，哀家怎能不急？他霍息眼看着就要骑到哀家头上来了！”

　　门外有些动静，接着林竞一身常服大步走进了永和宫。他常年征战在外，只是偶尔回中都。三日前他正忙于管理战场补给，突然中都有人来报付家被灭门了。事发突然，林竞当时就感觉到不对劲，付家是与林家不对付，但也没落到被灭门的地步，除非他付国坚犯了什么叛国或者私通的重罪。可谁人不知他付国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人人皆知他对皇帝忠心耿耿，欺君叛国倒是不大可能。

　　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了。林竞想起了远在中都的嫡妹，也就是当朝太后林玉贞。早在他父亲林争在世时，林玉贞就丝毫不掩自己嚣张的气焰，常常恃宠而骄得罪不少人。要不是家世庞大撑得住她这般闹腾，林家也早该亡了罢。

　　林竞不禁怀疑到了林玉贞头上。毕竟他知道，他这个嫡妹为了争权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绛紫行礼退下了，偌大的主殿只剩下林竞和林玉贞。林玉贞先等不及开口了：

　　“如今霍息是越来越不听林家的话了！上次我试探他，让李闲派人暗中盯着赵青，找时机上书弹劾，我后来又叫人拟了一份文书，这人证物证都在，霍息居然不治他的罪？还有前几日……”

　　“然后你就借他之手灭了付家？”

　　林玉贞被打断，毫无防备地听他说了这句话，一时间有些无措。

　　“灭、灭了付家又怎样，他霍息不还得听我这个太后的话……付国坚那个老狐狸不知在打什么算盘，一副忠心不二的模样说都不用说，不装给霍息看给谁看？留着日后都是麻烦。”

　　看她这个样子，林竞心里有些烦躁。

　　“你疯了？都说了行事之前先给我传信，怎么又自作主张干出这么大的事？我这三日快马加鞭往中都赶，就是为了听你讲这破事？！”

　　“我……我这不也是急么！？日后他霍息要是翻脸不认人可怎么办？林家跟他又有那么多仇怨，哪里有咱们的活路呀！”

　　“你还知道考虑林家的后路？先不说他付国坚半生忠心是不是装的，光是那一纸诏书下来，满朝文武都够人心惶惶了。右相付国坚尚且被杀，他们该怎么想？要么对天子心生怨惧，要么百般谄媚，你说说这对林家有什么好处？有百害而无一利！”

　　林玉贞禁抿着嘴唇，竟觉得林竞的话有些道理，不禁对自己过于冲动感到后悔。

　　“既然已经做了，他付家人总不能再活过来。兄长可还有想到什么……好法子？”

　　林竞忽然发现了有哪里不对劲。

　　这事发展的未免太容易了些。

　　他霍息怎会这么轻易将付家灭掉？大理寺处理起码要半月有余，这明显是草草下了诏书，说杀便杀了。

　　他霍息不可能感受不到付家的忠心。据说以前付家只是个不露脸的小世家，因家主付国坚与先帝有过命的交情，被提上官场辅佐先帝左右，后来因其忠心人人皆知，才被一步步被提拔到右相，付家从此兴起。

　　先帝认定的忠臣，是他霍息说杀便杀的么？

　　“最近别有动作，我总觉得霍息没那么简单。”

　　“兄长怎么说？”

　　“想彻底控制住他没那么容易，最近多派几个人再观察观察。”

　　案上的茶已经凉了，林竞像是不在意，拿起黄釉瓷杯一口饮尽了。

　　林玉贞突然想起另一桩事。

　　“对了兄长，我前几日派人盯着他，说是他经常往后宫跑……好像还带了个小孩子回来。我想着他还没纳妾呢，后宫除了个来路不明的小儿还能有谁？他倒是对那野东西蛮上心。”

　　林竞倒茶的手突然顿住。

　　林玉贞细细欣赏着自己满手的珠光宝饰，完全没注意到林竞的动作。她继续道：“说起来也不知哪里捡来的，倒是顺了他的意。”

　　反正她倒是没见过自己儿子对什么东西有过兴趣。以前在太学，晚课下了后皇子公主都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打闹玩乐，他霍息到好，一个人留在角落不知在琢磨什么东西，全然没有加入的意思。

　　宫里设了宴，别的小皇子小公主都快快乐乐的，撒着娇向父皇讨好吃的，逗的先帝合不拢嘴。他霍息到好，没什么想吃的，也没什么爱玩的，沉默地坐在自己旁边，就像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没有爱好，不显喜怒，她这儿子倒也真是个怪人。

　　林竞道：“把那小孩多盯着点儿。”

　　“为何不直接派人铲除？那小子留着也是后患。”

　　“不，先别动他，”林竞端起瓷杯，里面映出的倒影渐渐模糊，“日后或许还有用。”

　　一轮金月倒悬在天上，照亮了林间小径，也照醒了小憩之人。

　　葛纤纤揉了揉惺忪睡眼，有些不满地朝树下看去。

　　朦胧月色下正站着一位女子，月光勾勒了女子的身型。夜里有风，她薄薄纱衣便随着步子微微飘动，好似那桂宫里的嫦娥女下到了凡间。

　　“清音？等你好半天了怎么才来！”

　　葛纤纤一跃而下，正好落在了林清音眼前。

　　“府里有些事耽搁了，”林清音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了葛纤纤，“快吃吧，还热着。”

　　葛纤纤往前走了几步，凑到了林清音耳边。

　　“美人儿亲手做的？”

　　林清音抬头看着她略带笑意的桃花眼，感觉有被戏谑到。

　　“不吃算了。”

　　“诶……我吃我吃！”葛纤纤忙把她藏在身后的纸包夺回来。打开一看，一块小巧的红豆糕静静躺在里面。

　　入口软糯，回味甘甜。葛纤纤细细品味着，眼神还不时地瞅林清音，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清音捕捉到了她的小动作，不禁有些好笑：“看我做什么？”

　　“清音，你嫁给我吧。”

　　嫁给我，我们一起逃离这里，逃的越远越好。

　　林清音笑容顿在脸上，半晌才回过神来。

　　“我们都是女子，你要如何娶我？”

　　夜里风大，吹醒了树上的麻雀，却吹不醒树下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