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夏初。
“吱呀……”
老旧的木门被轻推开一个小缝，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屋外探了进来，屋里没开灯，漆黑一片。
“快，你进来。”杨怀瑾把门再推开点，够小孩钻进门，他先摸黑凑到餐桌旁，探头探脑地试探着这菜还热不。
阿雯跟了进来，站在门口不知道要不要脱鞋，房子里光滑整洁的地板反射着外面的月光，他的鞋会踩脏的，这么干净的地方。
杨怀瑾从凳子上跳了下来，“你穿我的鞋。”跑到门口把自己脚上的拖鞋甩到阿雯面前，光着脚丫子准备爬上椅子。
“啪。”
家里的灯突然被打开，整个空间瞬间一片白茫茫的亮堂。
“你偷偷摸摸干嘛呢？”杨母站在客厅的开关旁边，抱着双臂看着杨怀瑾这边，围裙已经脱了下来，看起来年轻得很。
刚穿好鞋的阿雯吓了一跳，连忙躲在杨怀瑾后面。
杨怀瑾张开双臂护着他，“我，我带新朋友回来吃饭。”他硬着头皮和他妈对视，他不知道他妈会怎样对自己的新朋友。
“新朋友？”杨母走近了些，看着杨怀瑾身后的小孩。
小孩低着头，小手扯着杨怀瑾的衣角，有点发抖，一身上下从头到脚唯一干净的东西是自家儿子给他的拖鞋。
杨母蹲了下来，把杨怀瑾这个碍事的扯开，对阿雯母爱泛滥，“哎呀，小朋友，你是在泥地里打滚回来的吗？”
她不知道这脏兮兮的小孩经历了什么，反正不可能是在泥地里打滚。
“嗯……”没有杨怀瑾在前面挡着，阿雯头低得更下了，小手扯着自己的衣角，攥得紧紧的。
杨母摸摸阿雯的头，轻声说，“菜都凉了，我给你们热一下再吃，你到我们家洗个澡把这衣服换下来好不好。”
杨母倒不是嫌阿雯脏，她就是不喜，不喜这孩子被折腾成这样，他家长在干什么。
杨母让杨怀瑾带着阿雯去浴室，她到杂物间翻出来杨怀瑾穿小了的旧衣服丢给自家儿子，给他一个眼神：自己带回来的人自己招待。
杨怀瑾：“……”
杨母端着快冷了的菜到厨房热去了，留着杨怀瑾一手拿着自己的旧衣服，一手牵着阿雯，站在浴室门口。
噫！阿雯是女孩子啊，这不是你们女孩子的事情么，干嘛叫我一个男孩子带阿雯来洗澡！
杨怀瑾红透了脸，扯着阿雯进了浴室，支支吾吾地介绍：“这是热水器开关，这边出热水，这边出冷水，一般你开到中间就够了……”
阿雯看着这个热水器，他没用过，他家洗澡是拿勺子倒水，一般只有冷水，他洗了会感冒，但要加热水麻烦得很，自己个子矮，灶台很高，不好烧水，因此自己很少洗澡。
“这个是沐浴露，你按上面那个头可以挤出来，往身上抹可以洗得很干净……”
“这个是洗发水，和沐浴露差不多，你把它往头上抹，很香的……”
“你要梳头发的话可以用我妈妈的梳子，踩这个凳子就拿得到了……”
“洗完澡你拿这个毛巾擦干，这个是新毛巾，我们没用过的……”
杨怀瑾絮絮叨叨了很多注意事项，很详细，就剩手把手教阿雯洗澡了。
“衣服放这个架子上……委屈你暂时先穿我的衣服了。”阿雯一个女孩子穿我们男孩子的衣服，能不委屈嘛。
“不委屈。”阿雯没有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他的衣服都好旧好脏。
杨怀瑾心想：阿雯好懂事，好乖啊，这都不委屈，她妈妈是虐待她吗？
阿雯看着还站在这不走的杨怀瑾，眼睛眨眨，“你是想帮我洗澡吗？”
他以前虽然是自己洗澡，但如果杨怀瑾硬要帮自己洗也没什么，都是小男孩，我有的他也有。
杨怀瑾瞪大了眼睛，脸唰的一下红透了：“不是，没有，我马上出去！”
“砰。”
杨怀瑾消失在门后，浴室的门被他带着关上了，发出一声巨响，门上挂的橡胶鸭子摇了摇。
阿雯：“……”
不就洗个澡吗，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他走到开关前，打开了开关，水流向上从花洒喷洒下来，冒着热气，水雾在浴室里弥漫开来，这水，淅淅沥沥的，从阿雯头上浇下，湿透了他的长发，他身上的衣服，他抬起小手合住，接着这热水，好温暖，像中午在水塔上感受到的暖阳。
*
杨怀瑾坐在餐桌前，小腿在座位下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面前放着一碗白米饭，旁边位置上他也打了一碗，很大一碗，阿雯这么瘦要多吃点才好。
桌上的菜很丰富，杨母多加了些新菜，毕竟来了客人。
浴室的门打开了，阿雯穿着杨怀瑾的就衣服从里面出来了，衣服还是大了点，穿在他身上有点垮，头发软趴趴的还在滴水。洗干净了的小脸特别白净，整个人焕然一新，像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在这。
杨怀瑾眼睛一亮，他没见过这么干净的阿雯，好几次见到他感觉像是一只脏兮兮的小兔子。
他跳下椅子，扯着阿雯往餐桌旁带，被杨母拦了下来。
“他头发还在滴水呢，擦干了再去吃。”杨母找来一条干毛巾，按着阿雯脑袋一阵搓揉。
阿雯眼眶泛起了红，心里酸酸的，自己的妈妈都没有这样子对自己。
杨怀瑾在一旁看着，等阿雯擦干头发了一起吃饭，他要好好炫耀一下自己妈妈的厨艺。
然后他就看到了阿雯红了的眼眶，“哎呀，你怎么了？”
杨怀瑾以为是自己妈妈给阿雯擦头发太用力了：“妈！你弄疼她了！”
“知道了，我轻点。”杨母对自己儿子这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很无奈，谁能疼惜一下她这个没人关心的军嫂。
擦干头发已经是半刻钟之后了，杨母放心地把餐桌交给自己儿子，自己回房间看电视去了。
阿雯看着面前的大碗米饭，饭上铺着杨怀瑾夹来的菜，桌上每样菜都夹了点，很丰盛。
“怎么了，不好吃吗？”杨怀瑾看着阿雯还没动筷子。
阿雯想解释，他只是没有吃过这么多的饭，可能吃不下，“没……”
“啊对了，你等等我。”杨怀瑾想起了什么，又跳下了椅子，到门口穿好鞋，揣着玄关上摆着的小猪存钱罐就要出门，“我马上回来。”
阿雯回过神来时杨怀瑾已经跑远了，就剩下他一个人坐在这清冷的餐桌旁，一切都很陌生，不远处关着的房门传来电视的声音……
“书桓走的第一天，想他；书桓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书桓走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阿雯：“……”
他拿筷子拨弄着面前快要冷了的饭，没有丝毫食欲。
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有剧烈喘气声：“嘿，快吧，我，我到王爷爷那，买来了麻糍，可好吃了，你尝尝。”
阿雯见杨怀瑾回来了很高兴，杨怀瑾找来了个碗，把手中的麻糍倒一般到碗里，连带着一大堆豆粉。
他把这碗麻糍递到阿雯面前，把那快凉了的饭挤到一边去。
阿雯看着这碗麻糍，闻着味感觉很甜，他没吃过这种东西。
杨怀瑾见阿雯还不动筷子，就拿根牙签扎起一个麻糍，滚了一大层豆粉，递到他嘴边，“啊——你试试。”
阿雯张嘴咬了下来，“唔……”他想吐掉，太甜了，甜得腻得慌。
但他看到杨怀瑾满是期待的眼神，就不忍心吐了，他泛着恶心将嘴里的麻糍咽下。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吃甜的……”阿雯怕杨怀瑾还给他塞这东西。
“啊？不喜欢吃甜的啊，那这样吧。”杨怀瑾把两碗麻糍换了下，用新牙签在那豆粉少的一碗里扒拉，把豆粉刮了个干净，“这样子就可以了，你再试试？”
阿雯看着没有了豆粉的麻糍，扎起一个轻咬了一小口尝了尝，清甜软糯，不腻，还能接受。
杨怀瑾见阿雯吃了麻糍，高兴得很，巴不得把自己碗里的全给他，只要他想，全世界的好吃的他都想让阿雯尝一遍。
*
阿雯最后吃得有点撑，被杨怀瑾投喂成这样的，不仅麻糍全让他吃了，桌上的菜还每个都场了点，他承认，自己长这么大，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也从来没有吃得这么撑，家里的伙食，平时也就是饱腹的程度而已。
杨怀瑾瞥了眼客厅的时钟，已经晚上八点了，他凑到按着肚子在消食的阿雯旁边。
“你妈妈还没来找你，要不今天晚上你到我家睡吧？明天我带你去和乐乐他们认识认识。”
杨怀瑾是真的想和阿雯一起玩，他从来没见过阿雯这样的小孩，一急就红眼，一害羞就红耳朵，惹着了就跳的远远的躲起来，抓都抓不到，跟个兔子似的。
阿雯觉得这交朋友的进展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两个小时前交换名字，一个小时前带回家，给洗澡，给吃饭，现在还准备邀请自己一起过夜？
阿雯：“……”
回到阴冷黑暗的自己家，还是呆在这温暖舒适的杨怀瑾家？
阿雯摇摇头，“不了，我在外面待久了的话我妈妈会急的，我差不多要回家了，我明天再来找你，然后你带我去认识那个……”
“乐乐！还有鸿远！”杨怀瑾有点小失望，没能留住阿雯，但听到阿雯明天还来找自己，他就释怀了，只不过一晚不见而已，也没什么。
“那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杨怀瑾想打探一下阿雯家在哪，这样子以后自己也可以去找他玩。
“不用，不远。”阿雯拿着自己换下的湿透了的衣服，换上了自己的脏鞋子，站在门口对杨怀瑾招招手，“明天见。”
杨怀瑾趴到客厅窗口，对着远去的人喊：“明天一定要来哦！”
阿雯低头往前走，走进一片黑暗中，小声说：“知道了。”
【小剧场】
阿雯：你要帮我洗澡？
杨怀瑾（头顶火山爆发）：我不是，我没有！
杨怀瑾逃离现场
阿雯：……
（敲门声）
杨怀瑾探头：我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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