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琉璃知道,苏瑜能进门完全是靠着傅彩云这个女儿,所以傅琉璃很讨厌傅彩云。她常常想,如果傅彩云没有出生,母亲也许就不会抛下她了吧?
可是没有如果。
傅彩云似乎拥有了一切,她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她什么都有,可是傅琉璃没有。仇恨如同荆棘般扎根在傅琉璃心口,它肆意生长,不断刺痛着她,折磨着她。
傅文炎在顾温媛死后已经有些疯癫了,他常常会看着和顾温媛有着几分像的傅琉璃,然后笑着轻声唤她媛媛,傅琉璃只会冷冷看着,她觉得恶心。
倘若她的好父亲真的爱母亲,又怎会与另一女子苟合还生下一女?
一年后,傅文炎也去世了,之前请来的大夫只说是郁结于心,身上并无大碍。
傅琉璃在得知傅文炎去世时笑了,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去,她笑的张扬,只是不知为何脸颊上滑下温热的液体。
奇怪,她难道不应该开心吗,这个害死她母亲的男人终于死了啊。
傅琉璃脑中突然浮现很多画面,有傅文炎带着她去放风筝,顾温媛在旁边笑着看他们,有自己被人欺负后傅文炎带着她上门讨要说法,还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吃饭打趣。
她有些记不清了,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傅琉璃第一次发现傅彩云被苏瑜殴打还是在她与傅彩云一同前去千缘宫招生处测资质时。
傅琉璃被测出来水灵根,千缘宫的人一下子便让她入了内门,而傅彩云却没有灵根,只是个普通人。那日起了风,好巧不巧的吹动了傅彩云的衣袖,白皙的皮肤上显出青紫的印子。
傅琉璃就站于傅彩云身侧,当她看到时微微皱起了眉,傅彩云也似乎意识到了,连忙将衣袖扯了扯压了压,脸上有藏不住的慌张。
招生办的人在统计了新入门后的弟子之后便让无关人员和无入门资格的人自行离开。
“如果她不能进千缘宫,我也不进了。”傅琉璃扯着傅彩云穿过人群到招生办的人面前,强硬的说着。
等傅琉璃反应过来刚刚说了什么之后已经晚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然为何会一时上头说下这种话?
其中一人对傅琉璃有点印象,她是这一批新生里面唯一一个资质好的。那人与身边的人商量起来,最后给了傅彩云一个内门杂役的职务。
傅彩云不解,平日里最讨厌自己的姐姐今日是怎么了,为什么宁可堵上自己的前途也要带上自己?
当她看到傅琉璃回头后一直盯着自己的腕口时她下意识捂了起来。她的这个姐姐莫不是怕她留在傅府里会受伤?
后来两人一同入了千缘宫,傅琉璃也因为极好的资质拜入了宫主门下。
傅彩云也开始粘起这个姐姐来,她常常会带上自己酿好的桃花酿偷偷去寻傅琉璃,即使傅琉璃常常避着不见也依旧坚持着。
一次偶然机会,傅彩云打听到傅琉璃会在议事厅与长老议事便堵在会议厅门前,她带着一盒糕点和一坛桃花酿坐在桃花树下的石凳上等着,在几个时辰之后终于见到了傅琉璃。而傅琉璃发现她时只是嫌恶的看了她一眼,径直离去。
“阿姐,如果你一直不愿理我我便一直守着你!”傅彩云冲着傅琉璃的背影喊着,脸上露出顽劣的笑,自入了这千缘宫,她的性子愈发开朗,也有了一点少女真正该有的气性。
傅琉璃并没有当一回事,脚步也只是在傅彩云喊出那一声阿姐时稍稍顿了顿。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傅彩云还真的做到了!
自那以后,傅彩云便跟打了鸡血一般守着傅琉璃,明明只是一个没有灵根的普通人,却做到了真正的神出鬼没。
一年半载下来傅琉璃有些受不住了,终于答应和傅彩云在自己的居所一叙。
“你的工作很少吗?这么闲?”傅琉璃有些不耐烦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女。
“也没有啦阿姐,只不过我每天做的比较快而已。”傅彩云笑着说道,边说还边将自己带来的桃花酿推向傅琉璃,“快尝尝,这可是我的独家秘方。”
傅琉璃打量了一下傅彩云,当她看到傅彩云眼下的黑紫她才理解了傅彩云口中的快是什么。
见傅琉璃不吭声也不动手,傅彩云有些急了。
“阿姐,这个…”
“苏瑜以前在府里经常打你吗?”傅琉璃突然出声打断了傅彩云的话,傅彩云听后明显一愣,似乎没想到傅琉璃还记着这事。
“其实……也算不上经常,入府前每天会打上一两次,入府后就好多了,除非娘受了气,不然是不会挨打的。”傅彩云抱着手臂说着,她好像突然回到了那暗无天日的生活里,胳膊上的旧疤隐隐作痛。
傅琉璃也明显呆愣了一会儿,她只猜到了傅彩云被苏瑜殴打,但是没想到这么严重。苏瑜还真不是人,连对自己亲生的女儿都是利用和虐待。
至于苏瑜生气,大多都是自己阴阳怪气了一番她,而她又无法反驳,只能咽下这口气,而这样的情形每周下来至少有四五次,也就是说即使入了府,傅彩云每周也会被无缘无故打上个四五次。
傅琉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她从来不知傅彩云竟生活在这样的日子里,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口舌之快会给傅彩云带来这样大的痛苦。傅琉璃默默伸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桃花酿,味道还不错,她想着。
傅彩云见傅琉璃终于喝了自己酿的桃花酿有些激动,这算是代表阿姐接受她了吗?她一下子从刚刚痛苦的回忆里抽离出来,笑眯眯的撑着头看着傅琉璃。
“阿姐,你可以一拳打碎一座山吗?”
“……不会。”
“那阿姐,你会胸口碎大石吗?”
“…………”
“阿姐…”
“还想坐在这里就闭嘴。”
自那以后两人的关系也缓和了些,坐在傅琉璃居所里饮酒似乎也成了两人的一个小习惯。
傅琉璃知道,傅彩云是个好妹妹,她没有错,但是长期的恨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母亲惨死河边的模样也时时刺激着自己。
彩云确实没有错,但傅彩云这个身份就注定了傅琉璃这辈子做不到与她交好。
“见过各位长老,见过大师姐,那名伪装成杂役的魔修已经被抓住,只是…”那名弟子有些吞吞吐吐,不敢接着说下去。
“只是什么?出什么岔子了吗?”傅琉璃有些不耐烦,这魔修并不强,几个内门弟子捉拿应当是没有问题的,若是出了岔子,只能说明他们平日里学艺不精。
“有三名普通杂役受了轻伤,一名受了重伤躺在浮伤院,怕是快不行了,那人叫……傅彩云。”那弟子颤颤巍巍的说道。傅琉璃和傅彩云的关系可是整个千缘宫都知道,他是真的怕傅琉璃一怒之下直接把他扔出议事厅。
傅琉璃听到傅彩云的名字后瞳孔猛缩,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冲了出去,她跑的很快,就像当年她冲向母亲那样。
傅琉璃赶到时,傅彩云似乎快要坚持不住了,但是当她看到自己的阿姐向自己奔来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彩云,彩云你不要死,是阿姐错了,阿姐之前不应该那样对你的,你扛住,阿姐这就给你疗伤!”傅琉璃喘着气,眼上的泪止不住的滴落,举起手就要给傅彩云施法。
“没用的阿姐,我已经没有救了。”傅彩云说的很轻,她好想伸手为她的姐姐拂去眼泪,但是她已经没有劲了,全身上下传来的剧痛让她生不如死。
“她伤及了心脉,五脏六腑都被震了一下,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放弃吧。”旁边一个小弟子开口说道。
“滚!你们都给我滚!”傅琉璃猩红着眼回头狠瞪了那人一眼,然后继续坚持给傅彩云疗伤。”
“阿姐,彩云好困。”傅彩云撑不住了,她的身子越来越沉,她好像被什么东西用力往下压着,她想去挣扎,但是连动一根手指都有些费劲。
“不要睡,彩云,不要睡,阿姐求你了,你不要离开我,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傅琉璃颤抖着身子,她不敢去看傅彩云了。
“阿姐,你真是个大骗子…”
你其实根本就不讨厌我阿姐,你一直都在骗你自己,也一直都在骗我。这些话傅彩云终究没来得及说出口,她一点点没了气息。死在自己最爱的人身边,对傅彩云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她这个糟糕的人也得到过爱,她已经很满足了。
而傅琉璃一直都在坚持施法,就好像她只要不停手,傅彩云就还未死。
“阿姐,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呀?彩云陪你吧!”
“阿姐,这糕点你怎么又只吃一半啊!”
“阿姐,你这么美,应该多笑笑,不要这么冷冰冰的嘛。诶?阿姐你别走啊!”
“阿姐,我们一起去看桃树吧!”
昔日种种涌上心头,傅彩云的声音一直在傅琉璃的脑中挥之不去。
大都好物不坚守,彩云易散琉璃脆。
那晚过后,傅琉璃便疯魔了,她执着剑,冲到关押魔修的地方欲将那畜生千刀万剐,却换来了那魔修已逃的消息。
傅琉璃那时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魔修,这是那魔尊麾下二将之一———百鬼。可笑的是,他压制修为后从潜入千缘宫到打伤杂役再到被抓都只是因为一时无聊而找的乐子罢了,而这个乐子,毁了傅彩云。
傅琉璃的身心已经彻底被仇恨占据,她孤身一人来到魔教,妄想硬闯进去杀了百鬼给傅彩云陪葬,可她这点修为根本不是百鬼的对手,还没过几招就被百鬼打的动弹不得,直接丢到千缘宫门口示威。
白吾黎抱着一身伤的傅琉璃回缘生居疗伤,然后压着她给她立了条例,在她有实力打败百鬼之前不得再去寻仇,傅琉璃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咬着牙点了头。
傅琉璃收拾了傅彩云原来住的地方,她找到了两张字条,一张记着自己的喜好,还有一张记着傅彩云独创的桃花酿的制作方法。她开始学着做桃花酿,但每当她坐在桃树下喝的时候却总觉得少了一番滋味。
自傅彩云离开以后傅琉璃修炼的更加勤奋了,她现在还不够强,她想再强一点,她想离斩杀百鬼的那天再近一点。
她一直记着傅彩云的话,所以变得格外爱笑,对待身边的一些弟子也都是温温柔柔的,只不过那笑意中有几分真情,无从得知。
她的院子里种满了桃树。
傅琉璃常常在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拉着傅彩云入千缘宫,现在的傅彩云应该已经嫁人生子了吧?
如果她们不曾共度过那段时光就好了,也许傅琉璃现在就不会那么痛了
傅琉璃一生都活在仇恨里,仇恨犹如一个巨大漩涡将她搅了进去,她想逃出来,却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傅彩云,你不是说要陪着我吗?你才是那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