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马车内,沉水香的气息萦绕在密闭的空间里。清晏倚着软枕,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袖口繁复的缠枝纹,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掠过对面正襟危坐的“额驸”。
“三郎今日在皇阿玛面前,倒比真额驸还像满洲贵胄。”她忽然开口,车厢内的空气骤然凝滞。
星德——或者说占据这具身体的谢临渊——缓缓抬眼。那双本该属于武将的锐利眼眸,此刻却深邃如古井,倒映着清晏似笑非笑的脸。“公主唤微臣什么?”他语气平静,袖口下的手指却微微蜷起。
清晏忽然倾身向前,猛地攥住了他的前襟,在谢临渊微微错愕的目光中,她用力一扯——
“嗤啦”一声轻响,领口盘扣绷开,露出了锁骨下方一片肌肤。一道仿佛被鬼爪撕破的深褐色狰狞旧伤,赫然暴露在沉水香的氤氲气息里。
清晏的目光死死钉在那道旧伤上,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三百年前襄阳鬼王殿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阴风怒号、鬼爪撕裂空间的寒芒,以及那不顾一切挡在她身前的身影……瞬间冲破记忆的闸门。她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声音冷得像结了冰:“谢判官还要装到几时?你批阅生死簿时,总爱把朱砂笔横在砚台边的习惯——方才在景仁宫,你放茶盏的姿势一模一样。”她猛地抬眼,直视他骤然变得幽深的瞳孔,一字一顿道:“而且,原本的星德额驸身上,可不会有一动伤!”
谢临渊低笑出声,任由衣襟敞开着,指尖精准地抚过那道狰狞的疤痕,目光如钩锁住清晏:“金大人果然明察秋毫。”
“擅离职守,私附凡躯,阎王可知你如此胡闹?”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试图抽回手,却被他反手一把扣住手腕,力道不容挣脱。
“自然是他首肯。”谢临渊拇指带着灼人的温度,摩挲着她腕间那点殷红的朱砂痣——那是地府判官身份独一无二的印记。“我说要抓回偷跑的同僚,他倒问我‘是抓人,还是追心上人?’”他忽然凑近,“清晏,这三百年同僚做下来,你当真不知我为何而来?”
车厢猛地一个颠簸,清晏身形不稳,踉跄间被他稳稳揽入怀中。“你…你疯了?”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强行附体凡躯,扰乱人间秩序,是要受九幽雷刑的!”
“比不过你狠心。”他低沉的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震动,指尖轻柔地拂过她发间那支熟悉的点翠玉簪,“留张‘体验红尘,勿寻’的字条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可知这半年我翻遍了三界生死簿?”他语气忽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执拗,“最后在阎王殿外跪了整整七日,他才肯松口,才透露你到了这里。”
清晏用力想挣开他的怀抱,却被他反手更紧地扣住十指,指尖相缠。“谢临渊!你…”
他忽然用判官殿里两人独处时才用的古老冥语低唤她,“阿晏,这三百年,我们一起批过的公文摞得比山高,熬过的魂汤熬得忘川都起雾…”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低沉。“如今既同坠这红尘俗世,可否…给我一个机会?”
车帘被风吹起,一缕阳光斜照在他眉间。清晏恍惚想起那年地府动荡,他白衣染血护在她身前,也是这样一句:"阿晏,给我个护着你的机会可好?"
"公主,额驸,到府了。"侍卫的声音惊醒恍惚。清晏慌乱起身,却在掀帘时被他拽回。谢临渊将一枚墨玉扳指塞入她掌心——那是他生前随身之物,死后化作判官印信。
“子时,书房。”他声音压得极低,眼中有星河倾落,“若你愿听,我慢慢告诉你…我是如何向阎君讨来这具躯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