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大消息,重大消息!学校将开展一场惊艳春天的文艺晚会!
“咱学校成绩搞上来,民主享受也提上日程了!”武悦凑过来。孟佳抛个眼神给宋扬,宋扬意会道:“朱子玉报名不?”
“正愁选什么腔和剧目来练。”
“依我看,春天要唱一曲《牡丹亭》。”
“诶,是个好想法。”班里那位曾演了张生的昆曲小生侯上浣瞬间有了陪演柳梦梅的意愿。
他悠哉背着台词:“姐姐,你既淹通书史,可作诗以赏此柳枝乎?”
“小女却不赏柳枝,郎有情而妾无意。”朱子玉回怼。
“好嘛,《牡丹亭》新编…”孟佳一副了然模样。
“对了,我要弹《罗萨舍酒庄》。”孟佳宣布道。
公家威过来讨个面子:“考虑带我一个?”
“当然!…不会。”孟佳吊胃口似的回绝了。
“好罢!子玉同学考不考虑再来一个节目客串?”
“客串?”子玉疑心。
“能否作我故事里的主角。”公家威霎时认真道。
“哦哟…”有旁的女生吃瓜。
……朱子玉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只得含蓄道:“随你。”
放学后,子玉、武悦、宋扬三人跟其他学生会成员讨论了一下场地布置,好在文艺晚会之前放的假期采买物资。
在回家路上闲谈。“中考后的暑假,我准备在本地开一场画展,也展览其他艺术家的成品。”宋扬道。
朱子玉知道宋扬不把话说完,一定是打的什么好算盘。知友莫如她,“是不是需要我们家的古法香来友好资助一下观赏情调?”
“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又道:“还是您深明大义。不知奶奶会不会制黄庭坚世传的双井陈韵?”
“会啊,此香绝对是典雅之最。话说你可曾知在我奶奶家常闻的香叫什么?”
“这怎知,只是闻着有凛冽雪松的香气。”
“此番形容确也不假。本香叫南朝遗梦,魏晋之风流不是以雅士清谈、文人服散、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称之?故有醒梦之用。里面有檀、龙脑、桃花、细辛、丁香。故而繁复而留韵味。我从前不解奶奶何以用此香,后来才明白生活的悲欢之重悉数沉淀在梦里,如果连梦中亦不能寻解脱,倒不如淡然醒来。但愿长醉不复醒是诗人的凄怨之语,而但愿长醒不复醉,才是现世中大多数人真正守心如冰清玉的出路。”
暮色远了,鸦声一片。
武悦的随身听里放的是:狂风停,我也该放开手,淡淡地走…
“母亲,你的病怎么样啊?”朱子玉来姥姥家看望她。
“近来好了一些,不再咯血了。你父亲连过年也没回家,真把你和奶奶抛之不顾了?”母亲强撑起身数落起丈夫来,似她惦念他单单为老小着想。
“没什么,父亲回不回来,女儿不太在乎的。春天不会来迟,母亲您没事多到公园去转转,雪融之后一切事物清爽恬然。尤其是您钟爱的紫红的芍药,近来我发觉正开得好,一下子就想起来湘云醉眠芍药裀的情状。要是母亲也眠在芍药旁边…”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从前你父亲的书信里常常夹着芍药花瓣,外附一首花词。你随你父亲爱写宋词,当真写了些春日的佳作,也念来我听听罢。”母亲笑得活泼了。
子玉这次没有唱词,让母亲自己来念:“采毕萋萋浥雨清,点啉啼血渍春衫。薄云叠俏茶烟散,霁霞微泅欲醉眠。飞瀑滟,磨欹枝。魂滴晚翠谷风流,只教滴翠轻波挽,入世怜俗应有知。”
“母亲,要是想给父亲寄信的话,不妨借用赵令畴的《蝶恋花》。”
母亲还是怔怔接过:“欲减罗衣还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红杏枝头花几许,啼痕只恨清明雨。尽日沉烟香一缕,宿酒醒迟,恼破春情绪。飞燕又将归信误,小屏风上西江路。”
母亲面上红润,打了一下子玉的肩头。“怎的这般缠绵意?”笑着不看女儿了。
话说母亲多年寂寞,总该有个拾翠侣的。子玉偷偷联系母亲的高中同学来聚。但逢上迷蒙的细雨。
天色黧黑。雨夜、《良宵》,使家中蒙上一层潮湿的气息。
高二那年,阿娇不顾家人反对,随一个医学院出身的大学生去了哈尔滨。高三,清秋被保送到中科大。华高中毕业后去了贵州做支教。
后来她们都如何活?母亲不得而知。不过是个县城的重点高中,她们在这里受教育,聪明、高傲、有深重的想法。但是心魂所向未必不会凝成血痕。如她,写些九叶诗派的诗,学习算不得拔尖,家中又清贫,考上了中专罢了。偏还盼望他这样的文青甘同她相知相守,以一点青涩的年华来赌他会为她停留得长久。
可现实又如何待她呢?
他和她的婚姻成了围城。她人前笑语花相映,人后哭泣倩谁听。他们之间隔了空间和真心,一片裹挟着苍凉的青烟。她读不透他,但牵挂像原野般辽阔。
奈何他一心顾着向前走…她等不来他回头。
逢熟人谈,阿娇与丈夫离婚,自己经营着一家手工作坊。
可是她没有工作,亦没有底气。
突然,木门被轻轻敲开,门缝里掉落了一封硫酸纸贺卡。
“秦香,还记得我是谁吗?”
门外,是那个圆润的嗓音。她心中也恍惚掉落一封信。
推开门,秦香热泪盈眶:“清秋,你来看我了。”
她接过来信,一时不知作何,失声啜泣。
清秋拥抱着她,像在哄年轻姑娘。
秦香给清秋斟上一大杯乌兰奶酒。从前她姑姑是乌兰生产兵团出身,常给她家带正统醇香的奶酒;而清秋祖藉在内蒙古,留在内蒙的亲人只有太母,自从太母也离世后,清秋只能在她家喝到故乡新酿的奶酒了。
清秋感慨万分,明明已隔十九个春秋,她们之间相处的方式好像从来都没变过。如果说真有什么变化提醒她,那便是她们都已成家,有了女儿。
秦香擦干泪水,笑道:“瞧我,多愁善感的性子一点没变。就是婚后缠绵病榻,平白多了些怨恨无常之感,三十七岁的我白发已然生在鬓边了。”
清秋见到那一丝白尽了的发,心疼得无以复加。秦香明明还有年青的重影,岁月却还是冷酷地给她添上了被消磨的痕迹。
没有谁能一直如冬青树四季常青。但好在她们尚能保存好青春的底色。就这一点,纵然鸾镜朱颜惊暗换,也尚能被满园春色眷顾一生。
信封上是清秋绘制的芍药和万寿菊。信中是她们念念不忘的一首诗歌:
那沾有雨意的白色卷云
远栖于西山下的烦躁小城
如同我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
躲在密叶里的陌生的燕子
永远鸣啭着同样的歌声
当我踏出这芜杂的门径
关在里面的是过去的日子
青草样的忧郁
红花样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