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恐的尖叫声打破了这破败之地的平静，耳边环绕起火烧焦的声音，房屋轰塌的声音，长刀刺入身体里的声音……
苏常菁皱起了眉。
台下的大火肆意作恶，已经被火烧或刀剐得露骨的一只只手攀在戏台边沿此起彼伏，又被底下的东西拽下深渊。而台上，阴冷的光打在白布上，幕后的黑影是几个瘦到前胸贴后背的人，男女老少皆有，他们漫无目的地在布后走着，爬着，愈走愈快，愈走愈快。
“啪嗒。”几个小人的关节因为剧烈活动而崩断了，而他们还在快速地移动着，带着残落的肢体，在白布后晃出虚影来。
突然，其中一个身材崎岖的黑影在一片残影中停顿下来，她的零件已经掉得只剩一个头了。那一片渗人的黑色中下部分裂开一道口子，向着两边越咧越长，在它即将把黑影分成两截的一瞬间，苏常菁瞳孔一震，迅速跳开了，与此同时，一只焦黑的手骨猛的从影布后穿破出来，骨上还黏着几块腐烂的肉沫。
一个没有脸的，只有两只大窟窿的怪物爬了出来。
他穿着破烂的麻衣，一身被烈火灼烧过的焦黑，黑色的块状炭随着它的动作砸在地面上，嘴里低声嘶吼着“我要死了！”
白绫从她身上脱落，飞速冲向周围几个陆续从影布里冲出的焦人，苏常菁手指一勾，白绫发出刺眼的金光，将这群东西全部捆绑在了一起，紧紧朝内一收，碎尸万段。毕含生挥着剑，动作行云流水，剑气扫过一道白光，在平地上留下许多道极深的裂痕。
然而，从布里爬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脚边粉碎的黑炭也重新重合，源源不断地咧着嘴朝他们扑来。
几粒黑炭散落在苏常菁衣角，顿时燃起一道火花。她轻手点去，下一瞬又抬起手召回白绫挡在身前，将眼前几道黑影劈得粉碎。
从外面看来，一堆焦黑中只有一道快得晃出虚影的身影，如一阵旋风卷起。另一道，深衣男子神色自如的握着白玉剑，看起来虽是不紧不慢，却疾如转瞬即逝的星火。
苏常菁在纷乱中瞥了一眼不远处被撕得变形的影布，脚下点起一阵长风卷断周围的黑影，一霎时飞至那块怪异的影布前，她一边劈开想要抓住自己的一只只黑骨，一边仔细端详一番，甚至上手用指腹贴了上去，从上往下划了下去。
顺滑的，又带着些细致的茸毛。
这个质感，很熟悉。
她又看了一会，突然上手将它扯了下来。
“喂！你在干嘛？”正在疯狂打怪的毕含生见状朝她喊了一声。
“不知道。”苏常菁看着手里捏着的布，在下一只黑骨探出来前，将它猛的招呼在了一只即将碰到自己的东西上。
火光四射，黑影痛苦的呐喊出最后一声，掉在地上变成了一片烂皮。
周围原来源源不断朝她爬过来的焦人看见这块布后，通黑的脸上仿佛露出畏惧的表情。
苏常菁用手指顶起布转了几圈，布的中心逐渐晃出一点红光，血红的纹路顺着她的手蔓延下去，一下一下闪着光，一直到她眼底也浮起危险的红光，她看了一眼早已自觉站到远处的毕含生，将手中的布重重地砸进地里，同时轻轻跃起，巨大的爆炸声从她脚下闪过，被炸出来的风吹起她的发梢，不久就渐渐平息下来。
待尘埃散去，沙地已经被血水和黑炭染得极深。
地上掉着成堆的人脸。这些人脸上还浮着一些焦炭的碎粒，眼眶里也只剩下两个窟窿。毕含生抹着自己脸上的灰走了过来。
“看来这皮影是用人皮制的。”
“嗯。”苏常菁撩起散落进面具里的几缕碎发，平静的抬起眼。
暖黄的彩光笼罩在方圆几里内，人群的吵闹声逐渐大起来。一眼望去，几刻前长满野草的沙地变成了整齐明亮的石地，人脸也全部消失不见，几步外人声鼎沸，都挤在金碧辉煌的戏台前嚷嚷。这个地方全已变了样。
大堂明亮的青光从头顶笼罩下来，照在毫无血色的人们的脸边，阴影顺着崎岖的地方深深陷进去，黑如深渊。
“真麻烦，刚好碰上一只千年大鬼。”毕含生假作扶额道。
苏常菁没理他。她抬头观览了一遍周围的大致景象。
这里应该是一个皇宫里的大戏院，院高数尺，抬头看去好几层华丽楼阁，几道朱漆大门整齐严峻地相对而立。高柱上雕刻着狮兽龙凤，檐角处也皆为千古小兽，各处皆是金银。
他俩随意四处走走，突然从前头迎上一个屈着腰的中年人，一身短纱衫子，满脸恭敬的笑意。他笑着朝两人作揖，道，“两位贵客，宴会开始还有几个时辰，不妨先上楼寻个地方坐？”
“好啊”毕含生也举起青面扇朝他礼貌笑笑，眼尾翘起，满身贵公子气势，让这人更是恭敬不少。
踩着木梯上了二楼，座椅都靠在阁窗边，往下看去，除了周围几米光彩照人，顺着阴色的月光，逐渐过渡进一片黑暗中，潦倒的低屋檐仿佛随时要被冷风吹走，风刮过门窗发出可怖的声音，犹如悲惨之人的低吼。细雨似针，蒙雾笼罩，远处黑暗中起伏的山峦仿佛恶兽般涔入天线，天沉一片。
苏常菁问过那个招呼人的小官，这是无弦城皇族举办的建国周年宴，离宴会还有三个时辰。
她和毕含生干脆翻窗走了。
地面上被浸烂的淤泥泡在一个一个水坑里，街上昏暗得摸不着路，连一盏油灯也看不见，只有“嗒嗒”的脚踩进泥里的声音。宽域大城，离了那光彩皇城，却是毫无生气。
毕含生慢悠悠撑着把伞，眼尾轻瞥一眼身旁比他矮一截的苏常菁，“小朋友，不过来遮遮雨？”
苏常菁白了他一眼，悄悄又挪远了几步，“如此小雨，我才没有你那般娇气。”
两人谈话间，几扇窗狠狠地关上，屋中的人没有点烛光，屋内却映着一道青色。
破草屋中仿佛有数十道沉寂的目光透过被风吹得七零八碎的纸窗不动声色地放在他们身上。偶然还会踩到一些腐烂许久的骨肉，若是点开灯，还能看见地缝中掺杂着雨水的深色流血。周围皆弥漫着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尸腐味。
毕含生微皱眉用青面扇掩下口鼻，踩着剑乘之上。漫天迷雾中，许多流浪的人早已瘦得皮包骨，隐隐能看到胸骨的轮廓，他们的头发脏得像海藻一样。虽是入了深冬，这些人的衣服却只有薄薄一层，上面修补了许多补丁，几乎占满整件衣裳。风吹开纸窗溜了进去，屋里的人只能低骂几声，俄而又是凄苦的悲鸣。
他们正走着，突然一只冰凉的手颤颤巍巍地扯住了苏常菁的衣尾，垂眸看，却是一个满面苍白的妇女。妇女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眼窝却无力地深深凹陷下去，留下几条皱纹刻在她脸上。她身上穿得很少，手中却抱着一个绕了很多衣布的婴儿。妇女眼眶红热，流出的泪淌过脸颊，被冷风吹得僵硬了。她双手紧握，歇斯底里地恳求，“大人！求求您，给我们一点吃的吧！”
“我的孩子……要饿死了。”
婴儿似乎是因为妇女的动作被冷风刮到一些，于是放声大哭起来。她僵硬地低下头，像是后知后觉般，连忙将孩子紧紧拥入怀中，微微弯下自己瘦弱的身躯将婴儿裹在怀中，干裂的双唇还在不停地一边发抖一边低声抽泣，“求求你们……”
毕含生稍稍附身，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惜，我们也没有吃的。”
“什么……”妇女似乎是无可置信地睁开双眼，将眼眶逐渐咧到了太阳穴上，露出的眼白越来越多，连着眼球的血管随着拉扯猛的崩断，溅出血来。两颗血肉模糊的眼球滚落在泥地上，剧烈地散发出黑雾来。她尖锐地大叫一声，转过头一口咬掉了旁边一个男人的头颅，头骨似雨打在地上般喷开，周围的人纷纷惊恐地逃窜，还有一些人无力地趴在地上，毫无波澜地注视着朝他裂口奔来的妇女，缓缓闭上了自己爬满血丝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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