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逐渐降下夜色,蝉鸣微弱地浮在一片寂静中,偶尔几声孩童哭闹的声音,起伏几回后又重复平息,只留下挂在深如墨水般的黑夜里隐隐泛光的弯月,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挥下森森月光。
次日,群府内。
仓促的脚步声连连响起,几个人踩着地板,也不顾抹脸上的汗,飞快地奔过内府长道,一边喘气一边屈下身行礼道。
“老爷!您请的仙人来了!”
群老爷正扶额愁着脸,一听这话,眼底才浮上几分生气,眉头也舒展开来,稍喜道,“快请人进来!”
几人行礼又快步离去,都站在大门后准备迎客。两人拉过门环,渐渐露出门外一道纤细的人影。这人高高地半束起头发,深邃的黑发间别起一道晃眼的白辫。脖颈上绕了几层白绫,一身素衣干脆利落,颇有江湖气质。
几人看过去,第一眼便是这女子脸上一副白玉面具,洁白如雪,边缘还渡过红金色线条,衬得女子的唇更加红艳。
面具在她眼底留下一片深色的阴影,削薄了本来柔和的脸。
她用那面具之下看不清神情的眼睛看了看他们,微微点头。
“在下苏常菁。群老爷有请,特意赶来。”
几人连忙请她进去。苏常菁不紧不慢走着,脚下却生出一道轻风。
房内。佣人替苏常菁掀了帘子,屈身退下了。屋里的老夫人见她来了,才抹抹眼边的泪,起身请她过来。
“我家折儿,昨夜和伙伴几个出去玩,不知是遇见了什么邪物,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这样了……”群老爷在一旁缓缓说道,一边轻轻拍着老夫人的背。
苏常菁看向坐在床上的男童。目光呆滞,眼球大部分是黑的,几乎看不到一点光泽。他的身体轻微发颤,整张脸泛着不健康的灰色。和他说话就好像听不见一般,一直维持着这种状态哆嗦着。
“他一直不吃不睡的,我们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啊!”老夫人叹了口气。
她走到旁边,迅速画了一张纸符贴在男童额上,只见那纸上的符号立即红了起来,透过薄纸映在他毫无生气的脸上。
夫妇两正想询问,见苏常菁闭了眼,挤到嘴边的话便停了下来。
须臾,才听苏常菁抬起头,“群老爷,群夫人,小公子被找到时是在什么地方?”
群老爷顿了一下,稍稍眯起眼回忆,“我记得是在东城一条老街上,附近的房屋都很旧了,没什么人去那里。”
苏常菁点了点头,道,“群老爷,小公子大概是为一种怨气极深的邪物所缠,灵识被邪物劫去许多,才会变成如此模样。”
说罢,抬手轻轻在男童额上一点,落下一道金红。
男童霎时闭上了眼,脸上也终于浮上几分少年有的红润。他带着略微僵硬的腿坐到床中间,背部没有力气地撑着头躺到了枕头上。
“我施了些法,让他暂时能休息几天。”苏常菁收了符咒,轻轻一挥衣袖,“我去东城看看情况,只要能找到收走小公子的邪物,便能恢复灵识了。”
她拱手道。
两人送走了苏常菁。
她手里抛起从群府得来的银子,只身走进一家客栈里。
客栈里修建简单大方,许多本地人或外来人都在这歇息聊话。一堆杂色中,苏常菁稍稍挑起眉,看向一道与其他人差异极大的挺拔的身躯。那人身穿深蓝大衣,戴金银挂饰,左耳挂一帘朱砂红耳坠,披着秀发,皮肤白哲,眉尾稍稍上翘,睫毛长如柳絮,犹如一只充满蛊惑气质又暗藏危机的狐狸。远看似美人,近看倒能看出他宽衣下结实的线条,眉眼间几分凌厉和轻佻。宛如瓦片中的白玉,正挺直身躯,微微低着头品茶。
朝他走过去的时间里,他心有灵犀地抬起了头。
“毕公子今日好生儒雅。”苏常菁瞥了眼周围几个眼里发光的姑娘,毫不客气在他对面坐下了。
毕含生不紧不慢饮了口茶,勾起嘴轻笑,“我哪日不儒雅了?”
苏常菁没应,只是朝嘴里抛了颗花生。“明日你同我去东城一趟。”
“哦。”毕含生笑了笑,“我今日在这确实听过几句东城的传言,看来正好不错?”
“如何?”
他斟了两杯茶,放在两指间轻轻晃荡道,“听闻东城曾有户人家,靠做皮影戏挣钱,他们的生意做得光彩,很多人都爱看。他们的皮影戏是那时最火的节目,每晚都都有很多人围着他们家的大戏台看戏。”
“但是后来一日,大家发现一家子都离奇消失了。府里的所有东西都好像被搬走了,只留下一个空落落的大戏台。”
“城里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去哪了。有人说可能是欠债跑了,也有人说是被什么人屠杀了,但毕竟府里也没沾上半点血,谁知道呢。不过几天,这个地方就没落了。城里派人来拆除戏台,不过只拆了一半,你猜怎么了?”
苏常菁的目光从桌上那盏毫无波澜的茶水中移开,看向毕含生示意他继续说。
毕含生也没打算等她开口,自顾说道,“第二日,拆除过戏台的人全都死了。”
他语气平静,像是聊家常一般,淡棕色的眼睛上没有晃过一圈涟漪。
苏常菁淡淡饮一口茶,“眼球全黑,皮肤撕裂,血脉枯缩?”
“差不多是了。”毕含生道。
“我还听说有人半夜走到那儿,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吓得都神志不清了呢。”
苏常菁点头,两人没再说话。
直到天边逐渐染起一片红,苏常菁才评价道,“这茶太浓了。
“浓茶替烈酒,解愁。”毕含生又弯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