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景仁宫里,安陵容正打算告退,给皇后腾地方拉拢文鸳,却不妨文鸳突然开了口。
文鸳本宫进宫后还没来得及与姐妹们熟悉,只知道,安贵人是元年选秀进的宫是吗?
安陵容没想到祺嫔会突然跟她说话,先是下意识地瞧了眼皇后。
而皇后如今正是要在文鸳面前展现自己亲和一面,好拉拢文鸳的时候,今儿打的也是关心、闲话的名头请的文鸳,这会儿自然不会打断文鸳的“闲聊”。
反而面上还带着贤惠温柔的笑意瞧着两人,仿佛真是一个疼爱年幼妾室的正妻般。
接受到皇后的意思,安陵容便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打算暂且和祺嫔应付几句,再寻机会告退。
安陵容是,祺嫔娘娘没记错,嫔妾正是参加的元年大选,侥幸被皇上选中,这才进了宫。
提起这个,安陵容便难免想起从前,选秀那日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可如今回想起来,却远得竟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一般。
当日入选后庆幸激动到喜极而泣的心情、当初与甄嬛相交的开心喜悦,如今……都再也回不去了。
不过文鸳可不会管安陵容想起了什么,更不在乎她的心情。
文鸳说来也是本宫不凑巧,原也该参加那次选秀的,偏偏生了病错过了,若当年不曾生病,说不得本宫也和安贵人一同入选,大家早都是姐妹了呢。
安陵容不自在的笑笑,轻声细语道。
安陵容姐姐出自镶黄旗满洲大姓瓜尔佳氏,出身高贵,嫔妾哪里敢高攀姐姐呢。
这就是安陵容了,不论旁人说什么,她都能扯到自己的自卑心上去,觉得自己不配。
文鸳哎,话也不能这么说,安贵人既然被皇上选中,入了后宫,大家就都是姐妹了,本宫自然也不会瞧不起安贵人的。
乌拉那拉宜修祺嫔说得不错,正所谓英雄不论出处,你能被皇上选中,说明皇上也觉得你优秀,皇上说你配,你自然便是配的了。
皇后也适时出生,笑着宽慰起了安陵容,但这对安陵容来说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事,她并不能感受到皇后和文鸳话里的“善意”,反而有一种被当众嘲讽羞辱的感觉,即便文鸳还没有开始嘲讽她呢。
文鸳不过还不知妹妹出身何处?伯父是?
皇后惊讶的看了眼文鸳,稍微是个明白人都能听出安陵容的出身肯定不好了,怎么这个祺嫔一边安慰还一边追问起来了呢,是故意的吗?
可瞧着文鸳甜美的笑脸与好奇的眼神,皇后心里又有些拿捏不准了,以她的经验来说,实在是看不出祺嫔有演戏的痕迹。
皇后惊讶,安陵容就更难堪了,自从来到京城,她的出身便成了她最羞于启齿的事情。
自入了后宫,更是多次被人拿出身讽刺羞辱,本就敏感的安陵容对这个话题就更加应激了。
可安陵容从来都不是个硬气的性子。
安陵容嫔妾出身浙省……家父…家父……松阳县丞安比槐。
文鸳啊?县丞……?
文鸳一脸疑惑地看向皇后,皇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么,笑着道。
乌拉那拉宜修你自小长在京中,又是女儿家不大关注外头的事,自然不知道这些外头地方上的官职,县丞乃是正八品官职,负责一县文书、仓库管理等事……
文鸳作恍然大悟状。
文鸳哦,原是如此,皇后娘娘所言正是呢,臣妾一向不懂这些官场上的知识,也懒得去学,左右臣妾阿玛也说,努力当差、拼搏奋进是他和哥哥们的事,臣妾只要在家里做个千娇百宠的格格就是了,有那会子功夫还不如约上手帕交出去跑马听戏去呢。
短短一段话,皇后和安陵容各自被刺激到,脸上的笑容也勉强起来,而功力差皇后许多的安陵容更是眼圈都微微发红。
文鸳唉,那这个官职还真是“太!”低了些,难怪安贵人如此妄自菲薄呢。
文鸳一副我理解你了的表情和语气,安陵容的指甲已经掐进了肉里。
文鸳不过凡事都要往好处想嘛,安贵人你想想,你虽然出身卑微,但却被皇上选中成为嫔妃,这岂不更是天大的福气,好歹你母家也有了改换门楣的机会了呢,京城中多少出身比你“好得多”的格格都没这个运气呢。
文鸳安伯父虽然不大中用,但往后只要你得宠或是有孕,求求皇上为你父亲赏个虚职,皇上慈父心肠,想必为了皇嗣也会同意的,这样一来,安家不也就被拉拔起来了?
文鸳这些话只从表面意思看,配着她如今的人设,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她是善意的,甚至她这番话对于还不太熟悉的两人之间来说,都已经算得上是肺腑之言了。
就像皇后,她强忍着惊讶和失笑一边暗中打量文鸳一边惊叹着文鸳的蠢笨,但同时她也是真的觉得文鸳是好心好意的,她已经认定了文鸳只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不会看眉高眼低,虽然心是好的,但却是“好心办坏事儿”。
谁都不会知道,文鸳对安陵容的自卑与敏感是那么的熟悉。
因此她根本不需要疾言厉色地训斥嘲讽,也不用直白地以家世出身去炫耀刺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简直就是为安陵容量身定做的,只需要简简单单的几句“安慰”,就足够安陵容痛苦内耗好一段时日了。
而文鸳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她就只是一个受尽家人疼爱、天真善良但是不懂人情世故地小姑娘罢了。
安陵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从前她总觉得甄嬛瞧不起她,只不过是装着一副为她好的样子利用她。
可如今碰到这位祺嫔娘娘,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扎心窝子。
文鸳哎哟,安贵人怎么哭了,景泰!
文鸳一副关切地样子,景泰十分有眼色的递过来一张帕子,文鸳接过塞到安陵容手里。
文鸳可怜的,安贵人快擦擦眼泪吧,
安陵容嫔妾谢……
文鸳这帕子还是皇上赐给本宫的苏绣手帕呢。
安陵容勉强撑起的最后一丝笑意消失,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了起来。
而一旁原本看着戏,也想要文鸳刺激刺激安陵容的争宠之心的皇后终于也看不下去了,生怕安陵容被刺激过了头,直接刺激废了。
乌拉那拉宜修安贵人向来是个腼腆害羞的性子,今天在咱们面前失了态,怕是正羞窘不知如何是好呢,罢了,绘春,你带安贵人下去好生梳洗一番,然后送安贵人回延禧宫吧。
皇后自说自话地安排了安陵容,文鸳也没有说什么。
倒是安陵容,起身后强忍着难堪想要将手中的帕子还给文鸳。
而文鸳只是看了一眼安陵容手中被捏皱了的帕子,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下,接着便很大方的摆摆手道。
文鸳罢了,你留着吧,本宫那里还有许多条呢。
大方的同时难掩自得。
安陵容恨得心头都在滴血,此时此刻她对文鸳的恨意完全不下于甄嬛,可她依然不敢不给祺嫔娘娘面子,于是只能福身谢恩。
安陵容嫔妾谢祺嫔娘娘……皇后娘娘,嫔妾告退了。
安陵容语带哽咽,皇后假装看不出安陵容的屈辱,只当她是真的因为感动,面上笑容不变的点点头,示意绘春带走安陵容。
待安陵容走后,皇后立刻换了个姿势,做出一副更放松了几分的样子来,从动作上表达对文鸳的亲近。
乌拉那拉宜修汉人家的女儿总是这样,多愁善感、伤春悲秋。
皇后极其丝滑地将话题引向了自己想要的方向,边说着,面带笑容,身子前倾,更靠向文鸳几分。
乌拉那拉宜修所以本宫还是更喜欢和咱们满人家的女儿说话,大气、舒心,也更亲切。
文鸳唉,也是安贵人可怜,阿玛那般不争气,又没个同胞兄弟,整个家族没有一个出息儿郎也就算了,竟是还要靠她一个小小女子在后宫中支撑,也难怪安贵人自卑自轻了。
皇后突然又被刺痛到,笑容里划过一丝冷意,再看文鸳,见她还沉浸在对安陵容的唏嘘感叹中。
刚想生气,却紧接着就又升起一阵无力之感,这一刻,皇后十分想要扶额揉一揉自己的太阳穴。
文鸳的情绪转变飞快,下一秒便顺着皇后方才的话题认同道。
文鸳不过皇后娘娘说得是,臣妾也还是更喜欢和咱们满人的姑奶奶们一起玩耍,臣妾在家中时常与手帕交姐妹们相约跑马围猎、听戏赶庙,额娘常说臣妾性子太野,见天儿的不着家哈哈。
似乎是想起了闺中的畅快,文鸳的眼神都在发亮,接着便看向皇后一脸寻求认同的表情。
文鸳娘娘一定也很怀念出嫁前在闺中当姑奶奶的时候吧。
成功被动回忆起了凄惨童年的皇后:……
乌拉那拉宜修呵呵……所以啊,本宫总盼着这后宫之中咱们满军旗的嫔妃能多一些。
皇后罕见的十分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乌拉那拉宜修可是你放眼瞧瞧,这后宫之中,除了本宫和富察贵人,全都是汉军旗嫔妃的天下,好在如今你来了,本宫也可多个说知心话的人了。
随着一句句话出口,皇后的表情和心情也已经重新调整到了最完美的状态,看着一脸认同和不忿之色的文鸳,皇后心里得意一笑。
文鸳皇后娘娘说得极是,想一想先帝圣祖的后宫,高位嫔妃皆出自满军旗,年长阿哥们亦皆出自满军旗嫔妃,那是何等的风光,如今竟叫一群汉军旗的爬到了咱们头上来,当真是可恶!
皇后拍一拍文鸳的手。
乌拉那拉宜修所以啊,本宫就盼着你能够一直得宠,来日再顺利诞下皇子,延续咱们满军旗的尊贵与荣耀呢。
皇后本意是为了叫文鸳进一步放下警惕,却见文鸳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文鸳那是自然,如今皇上膝下子嗣单薄,咱们大清的江山,如何能够落到那些汉军旗嫔妃所出的阿哥手上去。
文鸳娘娘放心,待臣妾来日诞下皇子,封妃、封贵妃,自然弹压莞嫔等人,重现咱们满军旗风光!
皇后又惊又怒,她没有想到祺嫔的野心竟然这么大。
或者说皇后想到了,但却完全不能也不愿接受,她不愿意一个出身上三旗大姓、家世显赫的女子坐上妃位,更别提贵妃了!
当然了,若是文鸳彻底不能生了,那妃位倒也就无妨了。
可是听着文鸳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子嗣她要、位份她也要!这可不就是戳了皇后的肺管子,而且听这话音,还是奔着太后去的呢!这简直是连着皇后的肺管子心窝子一起捅了个对穿!
因此皇后一时失控,带出两分疾言厉色来。
乌拉那拉宜修祺嫔慎言!
乌拉那拉宜修后宫不得干政,江山归属这种事情,哪里是咱们能够说嘴的。
前一句话出来后皇后便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了,后面的话立时收敛情绪,带上了几分语重心长的说教叮嘱意味。
可文鸳的脸上仍然带上了的不满,娇气的祺嫔娘娘还没被人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过呢!
看着皇后的表情也满是不理解。
文鸳皇后娘娘这话也太严重了些吧!您与臣妾闲话家常说到这里,臣妾才顺着多说了两句,你方才不也是这么个意思吗?
皇后玩儿的是“话我不全说明,都是你自己领悟,是好是歹只在我一念之间”那一套,所以她可以对着齐妃说“本宫何曾教过你要害别人呢”。
可文鸳才不管你的玩法,我听的,就是你说的!吓唬谁呢,就是告到皇上面前去,我也敢说是皇后亲口说视汉军旗嫔妃为眼中钉、肉中刺的!这就叫一力降十会、一力破万法!
文鸳太过理直气壮,皇后目瞪口呆,竟然一时语塞。
文鸳再说了,臣妾什么出身?汉军旗嫔妃什么出身?咱们满人讲究什么?子以母贵,臣妾生的孩子难道不比她们的孩子尊贵?
文鸳一副皇后娘娘您怎么两面三刀、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气得皇后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头风真的要犯了。
文鸳犹自十分委屈的样子,语气里也带着十二分的情绪。
文鸳皇后娘娘,皇上今天要来储秀宫配臣妾用晚膳,臣妾还要重新梳妆打扮,就先告退了!
皇后被气了个倒仰,你还委屈上了?!你还不满上了?!!
乌拉那拉宜修去…吧……!
在皇后的注视中,文鸳福身一礼后愤愤不平的转身离去,花盆底每一下与地面接触,都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
瓜尔佳文鸳!!
瓜尔佳文鸳!!!
皇后终于忍不住撑住了额头,疼痛与愤怒让她的脸色狰狞。
仅当下这一刻,皇后心里对文鸳的恨意与怒火恐怕也快赶上纯元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