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文鸳在太后的注视下，鼻孔朝天、趾高气昂地离开了寿康宫。
太后的缓兵之计以失败告终，两人心里都明白，往后便是不死不休了。
不过不论是以文鸳今时今日的地位，还是考虑到皇帝，太后都不会在明面上打压为难。
那样只会让皇帝心里对乌拉那拉氏更加厌恶反感，母子之间隔阂更深。
太后和她的侄女宜修一样，下意识以为文鸳也是传统型宫斗选手，会将一切算计厮杀放在台面下，避开皇帝。
毕竟皇帝不曾透露过半分，受到时代认知的局限，太后和皇后更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
文鸳她不止不遵守游戏规则，还直接釜底抽薪，连牌桌都给掀了。
主打的就是一个简单真诚，玩儿得就是一个心跳刺激。
于是
养心殿
苏培盛皇上。
西暖阁里，皇上正批着折子，甄嬛在一旁研着墨。
这次复宠之后，甄嬛敏锐意识到皇上对她的态度淡了许多。
不知是因为还在气恼自己的错处，亦或是因着年世兰、皇贵妃……
甄嬛不知道，也不敢随意探听。
如今皇上已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同她谈论政事，更不会与她对坐谈心，说些心里话。
甄嬛虽然骄傲，但不是不知死活的蠢货，她的“飘”和膨胀也都是建立在顺风顺水的情况下的。
宫外甄家沈家艰难的处境，让甄嬛没了避宠的底气，宫宴上父亲母亲的表情、眼神，更让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头。
再加上一个如今对她虎视眈眈的年世兰，甄嬛只能更加小心，对于皇上的态度变化也只能当作不知。
这时，皇上语气平静，头也不抬道。
胤禛何事。
苏培盛回话的同时下意识瞧了眼甄嬛。
苏培盛回皇上话，底下奴才来报，说是瞧见皇贵妃娘娘的仪仗往养心殿方向来了。
胤禛嗯？
皇上放下了手中的折子，放下脑中的政事想了想，但表情已经下意识地放松了几分。
站在跟前的甄嬛注意到了皇上的这种变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而这时皇上已经想起来了，早些时候苏培盛向他禀报过，说是文鸳去寿康宫向太后请安了，皇后也在。
皇上顿时心里有了数，这会儿文鸳过来，只怕不是说坏话就是告状，再不就是在太后跟前胜了皇后一筹，过来炫耀来了。
不过，瞧着苏培盛的表情……只怕是前两者了。
胤禛莞常在，你先回去吧，朕改日再去碎玉轩瞧你。
甄嬛是，嫔妾告退。
瞧，这就是区别，从前皇上绝不会语气如此随意的打发她离去，没错，打发，甄嬛心里明镜似的。
从前皇上叫她提前离去时，往往后面跟着的也都是“朕晚上去陪你用膳”、“朕忙完便去瞧你”。
纵是要去宠爱华妃而冷落她，也会对她说“委屈你了”。
果然，许多东西，总是要失去之后，才能更加清楚地感受到其曾经的存在。
甄嬛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笑，拢在袖中的双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养心殿外
苏培盛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地温和恭敬。
甄嬛有劳苏公公了。
苏培盛小主客气了，奴才恭送小主。
苏培盛不动声色地瞧了眼甄嬛身后的崔槿汐。
火烧碎玉轩事件中，崔槿汐作为碎玉轩的掌事姑姑，被杖责七十。
此时的苏培盛还不敢违抗皇命做什么小动作，结实受了七十杖的崔槿汐虽然幸运地挺了过来，但紧跟着便陪甄嬛过起了缺医少药的禁足生活，到底是伤了元气，面上也显露出来。
苏培盛心里叹息一声，这莞常在资质是好，可几次三番的波折起伏也远非普通嫔妃小主可比。
比着皇贵妃娘娘那就更差得远了，他在宫里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比皇贵妃更得天独厚的，都不是一路“走”来了，简直是通天大道上跑马飞奔，还是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
可惜，可惜，时也命也啊。
元年选秀那时候别说他了，谁也没想到三年后会半路杀出这么一位主儿来啊。
至今时今日，槿汐和莞常在已是深度绑定，再想改弦易辙是难喽，除非是调去那“安生处”养老，但苏培盛知道，即便是他能做到，槿汐也不会愿意的。
简单两句之后，甄嬛主仆便下了台阶向外走去，这时候明黄色的皇贵妃翟舆也在养心门外落地。
不想到底还是撞上了，甄嬛脸色有些不好，但也只能止步恭候。
养心门外，只见文鸳面带怒色地下了肩舆，脚下生风地向养心殿走来。
待有几步之遥时，甄嬛行礼请安。
甄嬛嫔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即使已过去几个月了，甄嬛还是不大习惯要向文鸳行礼这件事。
若是主位莞嫔，则只需福身抚鬓礼即可，可莞常在就得蹲跪在地上了。
当然，若是皇贵妃娘娘仁善，也可免了这跪礼，但谁让宓皇贵妃是个“重规矩”的呢。
蹲在地上的甄嬛等着皇贵妃叫起，按照往日的流程，皇贵妃每回都会看似友好实则难掩得意之色的与她寒暄几句，然后再放她离去。
甄嬛其实能明白，往日的对手跪在自己脚下的滋味定然是不错的，就像是她，若是如今年世兰出来，并且肯乖顺地向她行礼问安的话，她心里肯定也会觉得痛快的。
可明白归明白，这世上的事，若是只明白道理就能做到、就能控制住诸多情绪欲望的话，那也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争斗了。
正如甄嬛，即便她总是告诉自己，皇贵妃从进宫来就是这个性子，自己不能昔日平起平坐时便理解、甚至抱以欣赏包容的目光笑看此事，如今落魄了，便对这一样的人做出的一样的行为抱以相反的负面态度。
可……
一次不会、两次不会、三次能控制、五次能忍，十次二十次之后……
余光注意到皇贵妃的走近，甄嬛连忙回神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扬起平日清丽有礼的笑容。
金黄色缎面狐皮里的披风从眼前掠过，嵌烧蓝花卉的花盆底上，鞋头的金黄色流苏左右晃动，没有半分停留。
只有一阵暗香在空气里飘散，甄嬛知道此香，这香叫做“花间露”。
春日闲无事，燃得百花香。
此香因以各种香花制成，且可制成香丸、香液，故名花间露。
又因所需花朵季节不同，有时只集齐材料便得半年光景，若作香液，所需香花便更是大量，只这一味香，便要耗费不小的财力人力，除非皇上赏赐，远不是如今的莞常在用得起的了。
可最叫甄嬛受不了的，还是皇贵妃将她视若无物，半分停顿也没有的从她身边走过的样子。
就好像她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奴婢一样，跪拜主子天经地义，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甄嬛这才反应过来，之前那每一次叫她阴暗面丛生的“寒暄”，才是皇贵妃给她的脸面。
甄嬛跪在地上，听到不远处传来苏培盛的声音。
苏培盛奴才给娘娘请安，皇上知道您来，已挪到冬暖阁等着您了。
皇上……
又听到皇贵妃堪称骄横的声音。
文鸳本宫和皇上有话说！都不许进来！！
可苏公公还是那么的恭敬，只是听，甄嬛也能听出苏公公语气里的笑意，还多了方才没有的几分小心。
苏培盛嗻，奴才只在暖阁外间候着，皇上和娘娘若有事，便唤奴才，您小心脚下。
……
槿汐小主…
槿汐带着心疼和提醒的语气将甄嬛唤醒，看着槿汐的表情，甄嬛淡淡笑了笑，在她的搀扶下起了身。
甄嬛我没事，槿汐，我们回去吧。
槿汐是。
槿汐扶着自家小主向外走去，转身间不经意瞥了眼养心殿，眼里闪过一抹遗憾，又回头看向自家小主，心里无声叹息。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