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初冬之夜

当最后一片树叶从树上飘下来时，尕玛尔草原算是正式入冬了。

在紫榕来到狼群的头一个月中，他见到了相比于他在那山麓中的、阴凉的石洞所见的要宽广百倍的世界。有时候，群狼会奔波一大段路程去捕食深居草原内部的牛、鹿群，而对于没见过太多世面的幼狼来说，这简直是件激动又惊心动魄的事情。一般都由成年公狼主要攻击，幼狼只能跟在母狼身边，作啦啦队队员。即使这样，这些初出茅庐的幼狼也乐此不疲。

这是个凛冽的傍晚，经过近一天的捕猎搜寻，狼群终于在一颗老梧桐树下找到一只落单的小牦牛。这下可好，饥肠辘辘的狼群立刻将小牦牛围了个水泄不通，冲在队伍前锋的几只成年公狼直朝着小牛扑了过去。这可怜的小牦牛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就命丧于狼口之中了。

周围的成年狼见已经咬死了小牦牛，便也从四面八方聚拢。这由公狼和母狼组成的抢食圈开始争先恐后地瓜分起猎物来。

此时此刻，总有两种狼会被遗忘在抢食圈的外面：末等狼和幼狼。紫榕豪不例外，只得待在抢食圈外，与其他幼狼一起眼巴巴地等待轮到自己进食。换作往常，紫榕能够忍耐这等待，因为猎物庞大，狼群就算有两倍的肚子也不可能做到一点不剩吧。然而这次的小牛犊可满足不了这么多饿狼的胃口，紫榕急切地在外围徘徊，猜测轮到他们时，早已只剩下难嚼难咽的残肉剩皮。

四周，有不少幼狼兴冲冲地奔向正在退出进食圈的母狼，从她们的嘴中讨来一小块牛肋或牛腿。好方法！紫榕立刻期盼地望向媚媚——她正半蹲在进食圈的边缘，俯下头啃吃一块牛腰。紫榕用希冀的眼神示意她，又急切地短嚎两声，示意她将牛腰分给他一部分。可是媚媚并未动弹半步，她用蕴含深意的眼神看了看紫榕，目光仿佛在说：

——你应该通过不断的努力提升自己在狼群中的地位，获得优先的待遇，而不是通过这种方式。

紫榕刚刚因希望而竖起的狼耳又一次耷拉下来，既然媚媚也不愿意伸出援手，他只好等待了。

不远处一直蠢蠢欲动的乌柳直冲冲地钻进了狼群中。紫榕暗自惊讶：乌柳太鲁莽了！他很有可能不等碰到牛肉，就会被周围的成年狼冷漠地驱赶出去。毕竟狼群是个等级森严的社会，进食的规定就是等级高的狼先于等级低的狼进食，狼崽必须等成年狼全部进食完毕。不得不说，乌柳胆子可真大。

不过一会儿，乌柳竟然从狼群中轻松地小跑出来了，嘴里叼着一根牛小腿，尾巴上的毛凌乱不堪，似乎被使劲踩了一脚。虽然一根牛腿根本不足以填饱一只狼的肚子，但也够乌柳吃个半饱。紫榕悻悻地眯上眼，不得不说这家伙居然成功了！唉，要是当初没有犹豫，也像乌柳这样一鼓作气冲入狼群，那么现在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乌柳咀嚼牛腿，自己却饥肠辘辘了！

“呜——”白霄和茶茶朝紫榕发出轻柔的呼唤声，招呼他一起捡食地上散落的肉末和骨渣。

紫榕蹲在原地，他犹豫了——这也不失为一个填饱肚子的办法。但随即他却看到了一幅景象：空地上，同样捡食残渣的，除了蹦蹦跳跳的幼狼，还有两三只失魂落魄的末等狼，他们皮毛凌乱，相貌因为常常饥饿和习惯了低贱而令紫榕感到丑陋。初入狼群时，紫榕对这种狼略有了解，他们处于狼群地位的最下层，数量并不多，每次进食总轮在最后。紫榕从未见过他们在捕猎队形中承担任何责任，大概只是和幼狼一样，在最边缘做一些呐喊助威的工作吧。

紫榕望着离他最近的一只已经不算年轻的模样邋遢的公狼，他几乎肚皮贴地地伏在地面上爬行，似乎想要和地面融为一体似的，他轻悄悄地绕到一只正在咀嚼食物的母狼身后，用嘴探到她吃剩的一点肉屑，然后欣喜若狂地把它吃了下去，再转而寻找其他肉末和骨渣去。一股强烈的恶心与厌恶感在紫榕心中升起，要做这样卑微又下贱的行为？他宁愿被饿着。这几乎等同于将自己的身份拉低至这种末等狼的地位！简直低微到了地面上，毫无尊严可言！

一种强烈的感觉在他的心中涌起，紫榕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狂热地奔腾起来。倏忽间，他的脑海中萌生出一个想法，那确实是一条不错的路径。他望了望还在激烈抢食的狼圈，眨眨幽蓝色的狼眼，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随后，紫榕迈开四足，趁着没有狼注意，向一条影子般朝远处的小树林溜去。

他打算偷偷去寻找其它食物。

🌼🌼🌼

天色将晚，枯黄的落叶在寒风的吹刮下飞舞旋转，光秃秃的枝丫上挂着一轮嫣红的夕阳，使幽静的树林变得有些阴森。一丛矮冬青吸引了紫榕的眼球。

令狼脊背发凉的是，那丛灌木在无风自动。

紫榕屏住了呼吸。是什么动物在作怪？莫非是一两只野兔，躲在里面大口咀嚼着草籽？不可能，灌木丛里传出一股陌生的气味，绝不可能是草食动物的味道。那薄薄的一层灌木后，有什么东西在不耐烦地微微晃动。紫榕紧紧盯着这树丛，走吧，他催促自己，看来这一个夜晚只能饿着，天色已经暗淡，留在这儿总是不安全的，走吧。

那个灌木丛动得更厉害了。

寒风在呼啸，吹得紫榕感觉要掉入了冰窟。整个尕玛尔草原都在颤抖，枯草被凌乱的风玩弄得频频点头，光秃秃的树枝如魔鬼的爪子抓掉了天空中最后一点光亮。紫榕明明脚已经在往回到狼群的方向挪动了，可狼头依然想要往矮冬青丛的方向转去，他还是止不住心中的好奇想再看一眼。

“啪！”一声巨响，一只已经空落半年的鸟窝从头顶的橡树上砸了下来，径直摔在紫榕眼前的草地上。与此同时，那个矮冬青丛中，跳出了一只黑不隆咚的动物，体积比自己大了不止一点。紫榕惊嚎一声，撒开四足不要命地一阵狂奔。

此刻，灌木丛中跳出的那个动物注视着紫榕远去的背影，两只灰暗的狼眼里充满了大大的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