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寻了个由头,跟着抓捕队伍一同来到了一座小山中。而孔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也跟在了队伍后头。
小兵“老大,我们奉命抓人,怎么公主和孔先生都来了?不会真是跟书里说的那样吧......”
带头将领“小声点!今儿起那可是本禁书了。若不是今日顾将军有要事,他可是打算亲自来抓人的。”
小兵“这么严重?!”
带头将领“本来这事根本劳烦不到顾将军,可将军席间无聊翻看了两页就嚷着要把这书全都烧了!”
小兵“还有这事?算这人命大,遇上我们了......不过老大你声音可比我大多了!”
行了小半日的路程,我们停在几间用栅栏围住的茅草屋前。带头将领一声令下,井然有序的队伍横分成三支小队迅速地进入了屋内搜寻起来。
少顷,只见两人压着一个稚气未脱反的少年从屋内出来。
小兵“报!这小子屋里有好多手稿!属下看过了,是《孔氏秘传之公主的掌中玩物》无疑!”
带头将领“做得好,人和手稿都带走!”
孔真“等等!孔某有一事不明,还望请教将军,此人所犯何事?”
带头将领“他写的话本内容伤风败俗,冒犯了公主!”
孔真“如此说来,将军是认为这书中不明廉耻、形骸放浪、心猿意马的公主,指的是公主?”
带头将领“我哪有这个意思!”
孔真“既然将军不认同,辱名自是不成立。既是子虚乌有之罪,还望将军放人。”
带头将领“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见辩不过孔真,带头将领憋红了脸,一时着急,拔出了半截利剑。见此阵仗,孔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我明白,这是我出场的最佳时机。
孙念辞“放肆!你们是不是当本公主不存在?本公主在此处听了许久,冒犯之说没听着,欲加之罪倒是听得真切。”
孙念辞“这书我也读过几页,不过是借着公主名头写了一些风流韵事罢了。古往今来的公主不胜枚举,你们是何居心,非要安在本公主头上?”
带头将领“这......臣不敢!”
孙念辞“不敢?那还不把人放了?”
许是没料到我会亲自‘包庇’,将领面露难色。但还是抬手一挥,卸了少年身上的禁锢,整队回城。
待抓捕队伍整队离开后,孔真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孙念辞“先生明明害怕极了,还干单枪匹马地跟来。真不知该说先生大胆好呢,还是莽撞好。”
孔真“我这不是找了公主当救兵吗?”
孙念辞“先生不怕我不来?”
孔真“我知道,公主一定会来。”
孔真眼中一汪柔情,脸上的笑颜略带羞腆,却有展现出亲昵与信赖。
我被他盯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扯开话题,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个少年身上。他鹑衣百结,眼神在我与孔真之间游离,双手相握,显得局促不安。
孔真温声与其攀谈,烟雨中不掩欣赏之情。少年见我们没有敌意,逐渐放松下来。他咬了咬下嘴唇,最终像下了决心似的向我俩探问道。
少年:“你是公主殿下......你是孔先生?”
孙念辞“和你想的不一样?”
少年:“唔......大差不差吧。”
虽说话本中的公主娇蛮跋扈,但想起刚刚自己在兵将面前的表现,给他留下这样的形象并不奇怪。
我一笑置之,倒是一旁的孔真忙急着解释。
孔真“......我与孔先生可不同。若是我,定不会负公主意。”
孙念辞“不过少儿戏话罢了,孔先生不用放在心上。”
少年:“那个......我不是故意要冒犯公主和孔先生,只是书肆掌柜说这样写更好卖。我想着阿爹藏在枕下的话本都是这种,便仿着写了不少......没想到引火上身。”
孔真“春闺密事或是从书中臆想,但沉浮在这飘零之世的众生相却是你亲身感悟所写。文章也并非是写家国情怀为上者,儿女情长为下者。”
少年:“孔先生真觉着我写得好?”
孔真“嗯。你有奇才,加以引导必成大器。恰好我认识一位先生,不知你愿不愿意去读书?”
少年某种闪过一丝光华,但很快便黯淡了下去,既而摇摇头。孔真看出了少年心中所虑,和言道。
孔真“不收束脩,只要入学,吃住无虞。若你学业优异,我还会每月予你银钱贴补家用。如何?”
少年听闻,不觉喜上眉梢,可倏然间又狐疑不决。
少年:“真有这么好的事?”
孔真“说起来,我的确有个不情之请......”
孔真神秘兮兮地招呼少年靠近,附耳轻语,少年频频点头。不时看向我,最后露出恍然大悟般的神情。
少年:“先生你有私心。”
孔真只是笑笑,不再言语。
告别了少年,我们按原路返回了城中。孔真一路相送我至宫门外。
孔真“今日之事多亏了公主,孔某在此谢过殿下了。”
孙念辞“是我该谢谢先生才是。少年怀才,可生活窘迫,就连温饱都成问题。而先生大义,予以优待,是位解他后顾之忧,能安心在书院读书,也让他心里有些盼头。”
孔真“我本就希望书香之风不限于世禄之家,天下寒士尽能享书香之乐。可惜孔某能力有限,并不能庇尽天下人。”
孙念辞“先生这么说,倒是让我无地自容了。这并非先生的责任,而是天子与王侯的责任。让百姓都不再为生计所愁,居于安乐。人人皆无后顾之忧,这才是国之立本所在。”
孙念辞“只是如今朝中世家林立,倒是苦了这些有识之士。”
孔真“公主,当真这么想?”
我点点头。
孔真“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公主,是我心向往之的人。”
诶?孔先生的意思莫不是......见我一愣,许是考量到方才自己的话语颇有歧义,孔真连忙摆手否认。
孔真“生于王室仍能心怀苍生,我想不仅是我,任谁都会心向往之......总之,绝不是对公主有逾越礼节之想的那种意思!”
见到孔真拼命解释的样子颇为有趣,反倒是勾起了我的戏弄之心。
孙念辞“先生不必再解释,我都明白了——无论我如何风姿绰约、蕙心兰质,先生也对我一点意思也没有。”
孔真“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孙念辞“也不是?先生真是好生反复,倒跟话本里那孔先生相似了。”
孔真“......公主,你就莫要打趣我了......”
孔真撇过头,低声嘟囔着什么,我忍俊不禁。
孙念辞“好好好,先生今后若是还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只要我做的到,一定会倾力相助。”
孔真微微颔首,继而屈身行礼。我回身入门,闾阖一开一合,阻拦了相望的视野,也阻拦了门外的喃喃自语。
孔真“可现世终归比话本更为残酷......但至少在书中,愿公主能求一个圆满。”
孔真“......就算最后守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不是我。”
数日后,我收到了孔真送来重新修订后的新话本。听闻两者不同的是,虽问题依旧,但孔生选择放弃自身所持,留在了公主身边,两人最终守得云开见月明。
其实当日我有听到孔先生的几句低语——
孔真“他人如何看我,我并不在意。只是就算是在话本里,我也不忍留公主孤独一世。”
这就是孔先生的私心。我差绯凉点灯焚香,伴着明月皎光,静坐窗前准备阅读。
刚翻开扉页,一纸薛涛签从中滑落,上面留有一段峻秀字迹。
“她若一只被强行破笼的雀,人皆以为其将天空海阔飞。却不知她倦了飞,却已无归还之地。好在,他还在。一切都会苦尽甘来。”
孙念辞“苦尽甘来吗......那我可就借先生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