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丸?”薛蟠闻此,心中一动,忆起往昔读《红楼》时,书中宝钗所用之药即此味,似海上奇方,乃癞头和尚所赠,颇具神奇之效。念及此处,蹙额皱眉,冷哼一声,道:“药岂能随意乱用?纵是旧疾,亦当审慎用药。”
不提冷香丸犹罢,一提及,薛蟠又念起癞头和尚。
这红楼世界,似有仙家道行所在,然仙家行事,迂回曲折,鲜少径直出手干预尘世诸事。每有举动,如水中涟漪,看似平常,却暗藏玄机,令人捉摸不透,冷香丸怕也藏诸多幽微隐秘。
思及此处,薛蟠双眸微阖,心下暗自忖度。旁者之流,事若无关,便作袖手旁观态,然若有犯吾者,甭管僧道,定令其晓吾厉害,绝难轻纵。
彼身为异世孤魂,亦无惧也。心内暗思,彼等若真具超凡入圣之能,初临此境时,早该寻上门来,至今未见踪迹,可见其术法神通不过尔尔,实不足畏。
况“刑不上大夫,法不加贵人”,只要气运绵厚,旁门左道休想近吾身畔,更莫妄图兴风作浪。
如此,读书于薛蟠而言,又添别样意趣。
且不提此,薛蟠行至宝钗闺房,恰遇薛姨妈在焉。
“妈,妹妹身染微恙,怎地不遣人知会孩儿?”未踏入房门,薛蟠面露怨怼色,启唇言道。
“原是你妹妹称旧疾,服些药便可痊可,你正勤勉修习,辛劳非常,琐碎事不必扰你清修。”薛姨妈起身,牵薛蟠手,和颜悦色温言道,“吾儿莫忧,妹妹已服冷香丸,料无大碍。”
“怎可无忧,‘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薛蟠皱眉,对姨妈言难认同,续道,“药石之用,岂可为儿戏?焉能随意服食?”
言罢,薛蟠转身,朝莺歌正色吩咐,“速去唤钱忠,着他即刻请医家来,悉心诊看。”
“你呀。”薛姨妈望莺歌离去背影,轻摇螓首,实难认同薛蟠“小题大做”之举。贾府寻常小疾,略饿两顿,无需劳烦医家,薛家往昔亦如此行事。然姨妈未加阻拦,薛家富埒王侯,金银财帛如粪土,请医家所费几何?但求儿子心安意顺,且护妹之心难能可贵,值得嘉许。
“是,哥哥来了吗?”里屋传宝钗声。旋即,莺儿挑起门帘,宝钗似已下榻,欲出门相迎。
薛姨妈与薛蟠赶忙疾步入屋,将宝钗轻按回床上。
薛蟠眉头紧蹙,嗔怪,“你怎下床了,身子有恙,理当安卧榻上,好生将养。”
虽薛蟠言似呵斥,宝钗闻之,心间暖流涌起,沁入心扉。
“吾儿,哥哥所言极是,快乖乖躺床上,好生将养。”薛姨妈亦劝道。
“见哥哥来了,怎好佯装不知,兀自卧床上。”宝钗浅笑嫣然,轻声回道。
“你我兄妹,何须拘泥繁文缛节。”薛蟠佯作薄怒,伸指轻点宝钗额头,又道,“难道因你抱恙在身,未起身见礼,吾便心生恼意?”
“对了,冷香丸怎回事?”薛蟠问道。
“吾儿不知,宝钗每至秋冬,便罹患此疾,乃自娘胎带出热毒,病发时喘嗽等症皆现。后遇高僧,赐‘海上仙方儿’,药名‘冷香丸’。”薛姨妈缓声解释。
提及冷香丸,姨妈面满欣慰色。忆往昔,为宝姐姐病症,与薛父殚精竭虑,遍寻良方,幸得癞头和尚送海上奇方,方解心头忧患。
“自宝钗服此丸,颇为奏效,病发时服之可见功。”
“正是。”宝钗颔首,向薛蟠娓娓道来,“冷香丸需取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各十二两,细细研磨成细粉,再用同年雨水节令雨、白露节令露、霜降节令霜、小雪节令雪各十二钱,添蜂蜜、白糖等物精心调和,制成龙眼大丸药,置于瓷皿,埋花树根下。发病时,用黄柏十二分煎汤送服一丸即可,颇为灵验。”
薛蟠闻罢,翻眼皮,心下暗忖,好个冷香丸,花儿露儿的,单材料收集便非易事。若非宝姐姐生于薛家钟鸣鼎食之家,焉能炼制得成。
“且不论药效用,吾深知世间无包治百病药。纵同一病症,用药剂量因人而异,依旧日法恐不妥。‘是药三分毒’,药石不可乱用,待医家来,对症下药方妙。”薛蟠微微摇头,沉声道。
“吾儿,往昔嫌娘絮叨,不耐烦听。今日娘才言一句,你便长篇累牍。”薛姨妈闻言,莞尔含笑道。
宝钗以手绢掩口,抿嘴浅笑。丫头婆子们忍俊不禁,以袖掩笑。
薛蟠一时语塞,无奈望娘亲。
“何事这般好笑,说与吾听听。”屋外传声。
薛蟠举目望去,见一男子款步而入,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发刀裁般齐整,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头上短发结成小辫,红丝束结,项上佩金螭璎珞,又有五色丝绦系美玉。身上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外罩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蹬厚底大红鞋。乃风流俊俏贾宝玉也。
“吾儿,你这会子怎来了。”薛姨妈见贾宝玉,喜上眉梢,赶忙上前拉住,殷切备至笑语盈盈道,“快过来坐,仔细莫累着。”
“姨妈,安矣。”贾宝玉唇畔含笑,轻言说道,“闻宝姐姐身罹微恙,特来探顾。”
言罢,贾宝玉神色自若,坦然伸手动执宝钗柔荑,忧色浮面,接连问道:“姐姐缘何罹此患?可曾延请良医?需否回禀老祖宗遣御医来,药石可服?身子可有不适?”
薛蟠见之,本因贾宝玉未获允准入宝钗闺闱已生恼意,此刻又见其堂而皇之牵宝钗手,薛姨妈与宝钗却似寻常视之,不由怒焰高燃,心忖若能,便唤人将贾宝玉乱棍逐出房舍,以泄心头恨。
“多谢宝二爷挂怀,已遣人请医家,劳二爷费心。”薛蟠强抑怒火,接过话头,隐有不耐问,“宝二爷缘何未往族学?”
“薛大哥哥。”贾宝玉面露诧异,目光落薛蟠身,缓言,“前几日身感不适,老太太垂怜恩准休沐,未赴族学。”
薛蟠闻此,冷冷一笑,心忖吾立于此竟被无视,不知怎说这贾宝玉,娇宠太过没规矩,心内添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