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见宝钗那失落模样,不禁莞尔,心忖谁说宝姐姐定要时刻端庄守礼、不苟言笑,和颜悦色道:“好了,莫要伤怀,下次出门,哥哥定再带你出来。”
“真的?”宝钗闻此,惊喜之色溢于言表,脱口而出,旋即意识到自己此举有违大家闺秀之风范,面上顿时泛起一抹羞赧红晕,娇羞无限,仿若那春日枝头含苞待放的桃花,煞是动人。
薛蟠嘿嘿一笑,宝姐姐这般娇羞之态着实罕见,“何曾骗过你?”
“往昔可没少诓我呢。”宝钗对薛蟠之言不以为意,随口嗔怪道。
薛蟠闻此,面露窘色,暗忖这皆是前身所留之旧账,如今却也只能默默承受,恐此生都难洗脱这等不佳之名。
“噗嗤!”宝钗见薛蟠那窘迫模样,掩口笑出声来,宛如银铃轻摇,清脆悦耳,回荡于小院之中。
当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分来迟与来早,方才因宝姐姐害羞发笑,现世报转瞬便至,令人啼笑皆非。
薛蟠遂故作嗔怒,道:“好啊!竟敢拿哥哥打趣,胆子倒是越发大了,既如此,下次便不带你出来了。”
“哥哥,开个玩笑罢了,莫要生气了。”宝钗见状,赶忙趋步上前,双手抱住薛蟠左臂,轻轻摇晃,娇声央求,其态娇憨可爱,令人忍俊不禁。
“开玩笑?”薛蟠佯装不悦,伸手将宝钗那乌亮柔顺的发丝揉得稍显凌乱,似作小惩。
“哥哥!”宝钗又急又跳,娇嗔连连,薛蟠见状,心中不快烟消云散,反倒心情大好,笑意盈盈,难以自抑。
岁月若川流,往来如隙驹过隙,其间诸般事体,未遑细咀便已悄然而逝。回首瞻顾,流年若水,浑然不觉间,旬月有余已然逝去,自那寺庙一行归来,流光无声逸去,唯余几缕残影,供人忆念追思。
归府之后,薛蟠复循旧日常轨。朝朝依礼往尊长处问安,继而入膳堂用膳馔。膳毕,入书房内,先凝神静气,挥毫濡墨练字,待腕疲酸、心意倦时,信手拈来经史子集一卷,随意披览。所求非悟彻书中奥理,不过求眼熟、通文意,权作遣悠长时日之法。
或疑薛蟠自学进境蹇滞,欲延请贤师传道授业解惑。实则薛蟠起初怀此念,欲托舅父王子腾,寻一博古通今、才高八斗之士为师。所求非当世鸿儒硕学,因薛家纵有家资,亦难请动。奈何天不遂人愿,未几闻王子腾奉旨外出办差,此事如断了线的风筝,没了下文,只得搁置,薛蟠徒留嗟呀空叹。
王子腾处无门,荣国府贾政喜好读书,或可求其一助。薛蟠细细忖度,觉此事断不可为。观贾政平日所养一众清客,看似文雅,多为附庸风雅之徒,其才学深浅,略窥一斑便知。再思贾府族学内情,乱象丛生,藏污纳垢、滥竽充数者所在多有。薛蟠心中洞然,若求贾政帮忙请师,贾政十有八九令其入族学。彼时道出族学弊病,贾政定然详查。一查之下,贾宝玉必受牵累,恐罹祸殃。
贾宝玉乃荣国府中如珍似宝之人,似捧于掌心的凤雏麟子,备受贾母与王夫人等众人钟爱呵护、宠溺备至,唯恐稍有差池,娇贵无比,为众人眼中稀珍奇宝。
薛蟠岂不知此中利害,非惧贾政之威,实不愿令薛姨妈与宝姐姐忧心伤怀。此刻尚在贾府做客,若因己致使贾宝玉遭严父笞挞,薛姨妈与宝钗身处其间,左右为难,处境尴尬,心境愁苦,不堪设想。
虽薛蟠曾暗想借此机缘搬离荣国府,然何必行此极端之举,徒伤亲人之心,惹来诸多纷扰是非。
若不辩驳,难道真任由贾政那班清客教导,或入贾家学堂?薛蟠决然不肯,心内一万个不愿。
“唉,着实累煞吾也。”薛蟠将笔掷于一侧,伸展腰身,长舒一口浊气,暗自思忖,前世辛苦读书十余载,到头未得大用,如今仿若重归旧辙,又得再历寒窗苦读岁月,苍天无眼,前途黯晦无光,怨道:“缘何晦气事屡屡降于吾身?”其言似讨打之态,惹人哂笑。
然所言“寒窗苦读”,衣食无虞,身旁有伶俐乖巧丫鬟侍奉,红袖添香,尽享逸豫,无悬梁刺股艰辛,得了便宜还卖乖。
尤为可叹者,薛蟠两世为人,灵魄相叠,冥冥似得天眷,虽未得奇异金手指,却天赋异禀,聪慧过人,于学问之道,较常人领悟更速。这般情形若还称倒霉,旁人听闻,笑其贪得无厌,气煞。
“噗嗤。”旁侧莺歌燕舞见薛蟠慵懒随性态,掩口娇笑,笑声似银铃乍响,给静谧书房添几分活泼欢悦。
薛蟠见状,面上一窘,佯怒道:“汝等小丫头片子,吃了熊心豹胆,竟敢笑话大爷,好大的胆子,寻死乎?”
莺歌燕舞不惧,因薛蟠病愈后性情大变,为人随和,旁人不过分便不动怒。莺歌巧笑倩兮,回道:“少爷方才所言,着实好笑。‘缘何倒霉的总是我啊’”言罢,有模有样学薛蟠态,学得神态诙谐夸张、阴阳怪气,未及说完,与燕舞笑伏书案上,娇躯颤颤,乐不可支。薛蟠见此,莞尔,恼意烟消云散。
一番玩笑后,薛蟠歇息已足,欲重拾笔墨练字,忽念今日未见到宝钗,心下纳罕,问道:“妹妹今日去了荣禧堂?”
“荣禧堂?”莺歌一怔,摇头,忙回道:“未曾去,姑娘今日一直在梨香园,未外出。”
燕舞心思机敏,知晓薛蟠所问何事,当下直言:“姑娘昨夜不慎感染风寒,身子欠安,一直待在屋中未外出,此刻恐还在榻上歇着。”
“什么,病了?”薛蟠闻此,大惊,面露忧色,问道:“吾怎不知晓此事?”
“原是要告知大爷的,只是姑娘言说,这乃老毛病,无大碍,又恐大爷专心读书,吩咐莫以此等小事叨扰大爷,故而未告知。”燕舞赶忙解释。
“这丫头,生病岂是小事,读书何时不可为?”薛蟠连连摇头,甚为弗允,起身,神色惶急,道:“走,随吾去瞧瞧。”
薛蟠携莺歌燕舞,疾步往宝钗闺房去。一路上,心急如焚,边走边问:“可曾延请医家?用药否?如今可好些了?”话语似连珠迸射,尽显关切之意。
“未曾延请医家,不过已用了药,姑娘说乃老毛病,用先前药便好。”燕舞赶忙回道,“用的便是那冷香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