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薛蟠拜师以降,薛家之变彰明较著,虽未即臻焕然之境,亦相去无几矣。往昔,彼阖家类林黛玉,皆依人庐下而居。实则,其举家赴京,明为薛宝钗赴选掖庭,实则因薛蟠殴毙人命,远遁以避祸端。兼之薛蟠向日为众人所憎厌,愚鲁憨直,易遭人欺诳,谁能另眼相看?
然于今时,景象迥异,宾客云集,门庭若市。恰如俗谚所云:“贫者立十字街头,持十钩难揽亲眷;富者处幽林深谷,挥木杖不散宾朋。”虽言语稍涉夸饰,然薛家众人之心绪变幻,观者自可会意。
薛蟠未为亲族之热忱所移,盖其洞晓,此皆赖师之庇佑。常言道:“欲成大事,必先自强。”若己身庸碌无为,纵有贤师,亦难挽颓风。与其溺于虚华盛景,不若矢志向学。待独占鳌头,如舅父王子腾那般威震族门,彼时再享荣华未为迟也。今之荣盛,不知几多人觊觎,盼其衰微。诸多英才求师不遂,彼一商贾子弟,往昔声名狼藉,竟能拜师得成,怎不招人妒恨?故其唯当勤勉砥砺,不负己志,亦不负师恩。若学业无成,累及师门,遭人讪笑,其罪非轻。
遂自此而后,薛蟠如临战阵,日夜苦读,勤勉之态,可比悬梁刺股之士。薛蟠知拜师仅为肇端,万里鹏程,此乃初步。且红楼岁月如矢,满打满算不过十数载,时不我待,故须寸阴必惜,否则大难将至,追悔莫及。乃精心制作息表,自平旦至暮合,何时兴身、盥漱、进食、诵读、研习,乃至休憩,皆详明列示。一日廿四时辰,除寝眠、饮食、如厕,皆未虚掷,真可谓惜时若金,分秒必较。
薛蟠虽根基未厚,然因穿越而赋性超卓。世间有才之士,无一不是天分与勤奋造就。薛蟠二者兼备,其勤勉之状,连薛姨妈亦为之惊叹。闻守夜丫鬟言,其于梦寐之中,犹喃喃温书。
薛蟠身形渐趋消瘦,往昔或因发育迟缓,或因饮食丰饶,亦或因自身根底所使,观宝姐姐体态丰腴,亦受此议。然今之薛蟠,虽未形销骨立,较往昔亦有霄壤之别,仿若易貌换颜。
薛蟠于家中向受宠溺,与贾宝玉于贾家相较,未遑多让。然往昔薛姨妈虽溺爱,亦常为其不成器而叹息,每念及此,涕泗交流。今薛蟠改弦易辙,然其消瘦之态,令薛姨妈等心疼不已,泪如雨下。此乃父母常情,子女未成才时,盼其进取;既成才,又恐其劳瘁。富贵之家多出纨绔,富不过三代,盖因子弟生于安乐,无须奋勉,已居人上,遂失进取之心。如贾家宠溺贾宝玉,常言:“吾家子弟,何须与寒门争逐功名?”
今见薛蟠几近癫狂之态,薛姨妈等忧惧交并,恐其蹈贾珠覆辙,学业过重,损及身心。遂不复求其进取,转而为其滋补,人参、燕窝、珍馐美馔,乃至汤药,皆不时馈送。且常往其处,劝其休憩,遣丫鬟小厮,令其为薛蟠解闷,勿使其专志于书。
薛蟠初未以为意,知父母之心,然亦明自身与家族之境。今虽稍有起色,然欲振家族,非科举入仕不可。若待贾家被抄,树倒猢狲散,己身文不成武不就,己虽无悔,然薛姨妈暮年受苦,皆己之过。薛宝钗一女子,于家族变故之中,尤为可怜,或沦入青楼,身为官妓,不得赎身,惨状何堪?
故薛蟠心弦紧绷,志于苦读,以求善终。古云:“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薛家于四大家族中,地位卑下,全赖姻亲与财帛。所谓紫薇舍人,不过皇商,较之一门两公之贾家,乃至史侯、王伯之家,皆难望其项背。士农工商,商为末流,虽皇商亦不能免。故须考取功名,方为正途。谚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有秀才之名,见官可不拜,且有罪可削功名以保身。功高莫过救驾,罪大不过谋反。封建之世,谋反为极恶,余罪若未致天怒人怨,或君无意加害,凭家族权势,尚可化解。
四大家族之罪,诸如草菅人命、买官卖官、插手刑狱、放印子钱贷、国库欠银等,虽为大罪,然于权贵眼中,不过潜规,未为甚恶。
即或事发,亦可弃卒保车,断臂求生,不至抄家灭门。其衰败之因,实乃卷入皇位之争。贾家诸勋贵附于废太子,后又摇摆于新老皇帝之间,此乃取祸之道。然究其根本,后继无人,方致衰败。薛家于四大家族中,不过附从之辈,终受牵连。然其亦非无辜,盛时享利,衰时蒙难,理固宜然。
今薛蟠不欲随四大家族同坠深渊,唯以读书自救。古云:“士大夫与皇权共治天下。”文人之力,于守成之时,举足轻重。若成文人,罪不致死,复有贡献,或可免祸。故薛蟠废寝忘食,日夜攻苦,冀早解困厄。
然薛姨妈等不明其志,见其慧极而伤,遂百计为之解颐。薛蟠不胜其烦,却无可如何。终至以美人计诱之,选美女数人侍奉,欲令其劳逸结合。薛蟠虽处险境,然无此心,且碍于亲眷,不便嗔怒。遂为所扰,读书有碍,无奈之下,离了梨香院。一则避扰,一则散心。
薛蟠虽灵魂因穿越而强,然身体仍旧,苦读之下,精神未疲,身已损。
薛蟠离梨香院,薛姨妈与薛宝钗闻之,皆舒长气。
薛姨妈合十祈愿,如释重负。
薛宝钗亦觉松快,见薛姨妈模样,不禁失笑。
“初盼哥哥学好,今学好矣,却盼其游乐,真乃……”
薛姨妈闻之,亦苦笑着摇头。
人之情,矛盾若此,好坏皆难如意。若使薛姨妈抉择,宁薛蟠如昔之纨绔,不欲见其劳心伤神。后者委实可怖,倘若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今薛姨妈亦解其姐溺爱贾宝玉之由,皆为贾珠之事所惊。
且不论薛姨妈等心中纠葛,单说薛蟠离了梨香院,行于街衢,茫然不知所至。往昔狐朋狗友,早已断交。酒楼妓院,亦无兴致,家中丫鬟,不逊花魁。
“哎,古代诚不便!”薛蟠摇头叹息,欲求休憩,却无适处与良法。无手机、商场、影院、游乐场等后世诸般物事……
“罢了,往王府一行。”思之良久,薛蟠径往王子腾府而去。一则久未拜谒,王子腾为四大家族砥柱,可闻朝廷之事;二则未弃苦读之志,四大家族中,唯王子腾洞悉局势,其言或可令薛姨妈止扰,助己向学,想其必能解己意,施以援手。
薛蟠叩响王家之门。门子见之,先一愣怔,似曾相识,却一时难忆。
“我是薛蟠,来寻舅舅,他在否?”薛蟠自报家门,继而问询。
“薛蟠?你是薛家表少爷?”门子恍然大悟,继而惊诧问道,“你怎消瘦若此?”
未待薛蟠回应,又道:“老爷在府,我与你通报。”
“不必,我自去便好。”薛蟠摆手,直趋王子腾书房。门子亦未阻拦。往昔或有不同,然自薛蟠浪子回头,拜师得成,已非昔日可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且王子腾有命,薛蟠至,如归己家,不得拦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