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薛姨妈为宝钗言语所引,注意力移转,薛蟠遂向薛宝钗竖拇指赞之。
然思及贾雨村,薛蟠心内咯噔骤起。初至此处,忙于整饬家中乱局,继而拜师、修习文武。人于忙碌间,易忘诸事。往昔遗留难题,薛蟠竟疏忽忘却。今科举将临,又念及贾雨村,往昔之事瞬间浮现脑海。
薛家与王家之人,仅知贾雨村为薛蟠所判之案顺遂了结,然不知其中详情。薛蟠身为亲历之人,洞悉贾雨村施春秋笔法,既取悦四大家族,又未留把柄。
若真究查,罪责落于薛家。此事可大可小,无人寻衅或涉身份文书诸事,则无妨。薛蟠于此久居,曾于京城得“呆霸王”之名,亦未遇祸事。然若有叵测之人细究,或遭秋后算账,薛蟠恐唯有潜逃、流放乃至被斩之途,至多改头换面苟且偷生。
幸四大家族尚未全然衰败,其舅王子腾仍受帝宠,己又拜名师,元春亦未封妃。
贾雨村者,小人也,遇强则弱,逢弱反噬。原轨迹中,贾雨村因贾政、王子腾助力而复职,助薛蟠脱罪。后四大家族式微,其反咬一口,诿过推责,脱身事外。
此事关乎重大,若不解决,诸事皆空。薛蟠遂坐立难安,向薛姨妈言明,疾赴王子腾府。
“嗯?汝因何而来?”王子腾见薛蟠,甚为诧异。知其将返金陵赴科举,此时前来,必有缘由。
“何事惊慌?”王子腾急问。
“舅父,事乃如此。”薛蟠未与王子腾见外,忙将忧虑之事详述。王子腾初未在意,听之愈久,面色愈寒,终至怒拍桌案。
咔嚓一声,黄花梨木桌碎落一地,薛蟠惊愕。非为其力,乃王子腾周身煞气所致。
至此时,薛蟠方悟,王子腾身为兵部大员、勋贵中坚,与贾赦、贾政等养尊处优者不同,实乃沙场宿将。昔年能承贾代善一脉之力,缘由在此。
往昔相处,因亲缘且薛蟠争气,王子腾似寻常舅父。今观之,虎威深藏。虽薛蟠自身进步斐然,然思及若与王子腾交手,恐难撑十回合,生死相搏,或一照面即亡。薛蟠尚如此,换作从前之时或旁人,遇此煞气,恐魂飞魄散。
王子腾初未留意,后见薛蟠反应,心内稍慰,然仍切齿道:“贾雨村!”
薛蟠顿感寒意侵身,料贾雨村若在,王子腾必杀之而后快。
王子腾确欲生食贾雨村之肉。贾雨村能复职且速任金陵知府,多赖王子腾之力。
虽其借林如海、贾政之门路,然关键还在王子腾。林如海离京久矣,朝中关系疏离,否则其逝后,黛玉何至孤苦伶仃、香消玉殒。贾政更不必提,若真有能,何必举荐贾雨村,自身求进岂不更佳,何至于工部员外之位困守数十载。
故贾雨村之贵人实乃王子腾。唯其位高权重、受帝恩宠,方能使贾雨村平步青云。
金陵知府位重,类陪都之官,入朝堂可为一部侍郎,甚者尚书亦有可能。王子腾倾力助贾雨村,一则因林如海、贾政,二则亦赏其才。否则,纵有王子腾扶持,亦如贾政般碌碌无为。贾雨村与王子腾,关系近于师生,甚于父子,当守望相助。
然王子腾未料贾雨村两面三刀,表里不一。处理薛蟠之事,本为下人失手之无心之过,竟被其渲染成薛蟠杀人如麻、罪大恶极。
王子腾于其有恩,四大家族尚未衰败,贾雨村已现反骨,若真颓败,岂不率先反噬?且薛蟠乃四大家族希望所系,危及薛蟠者,即王子腾之敌。
王子腾遂起身,踱步不止,思绪纷纭,苦思应对之策。薛蟠见状,未敢惊扰。其深知自身不过一介布衣,贾雨村乃金陵知府,二者层级悬殊,且幸己浪子回头,若仍为昔日恶名,恐王子腾难信其言。幸于今时,补救犹未晚矣。
“贾雨村,奸贼也,恨不除之而后快。”王子腾咬牙切齿而言,“然当下非其时也。”
旋即,王子腾摇头叹道:“目下诸事当求稳,先解蟠儿之困。”
今薛蟠为王子腾视作四大家族之未来,其困即大患,自当全力化解。贾雨村虽可恨可诛,然此刻翻脸,必致两败俱伤。且不说其他,薛蟠此次科举必遭耽搁,下次则须待三年之后。薛蟠尚年轻,王子腾却岁月渐长,往昔薛蟠“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之语,王子腾深有体悟。
故王子腾决意先解薛蟠杀人之事,再徐徐图之,贾雨村既为其捧起,亦能使其坠落。
王子腾之筹谋,薛蟠自无异议。
诚然,当下诸事皆应为其科举而让道。料理贾雨村之事,说难亦难,言易亦易。若因处置此人而陷自身于困厄,实乃得不偿失之举。
“蟠儿勿忧,安心科举即可,吾自会妥处一切。”
王子腾当即修书一封,并遣一幕僚,伴薛蟠同赴金陵。得王子腾此般保证,薛蟠焉有不放心之理。
薛蟠辞别状若似要哭倒雷峰塔的母亲,旋即搭乘自家商船,一路风平浪静,顺遂归至老家。初时,他尚忧心晕船之疾,然或因练武强身,或缘灵魂强盛,此患竟未现,令其松一口气,盖因那晕头转向、天旋地转之感委实难耐。至于水匪、路霸之属,亦未遇之,实乃吉兆。
归至金陵,薛家留守仆役前来迎候。居处早已洒扫洁净,热茶热水、点心饭菜,诸般俱全。未几,薛蝌、薛宝琴闻得消息,前来探问,乃至四大家族、甄家等故旧亲眷亦有人登门。盖因如今之薛蟠已非昔日可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况其为薛家之主。
对此,薛蟠颇感厌烦,遂高挂谢客牌,闭关苦读,以备战科举。如此,薛家方渐趋安宁。
薛蟠一边修书予薛姨妈报平安,一边遣王子腾所遣之人,往贾雨村府上,以除隐患。
贾雨村对王子腾之人前来,实早有预料。甚者,自薛蟠拜师上官家之时,便已料及此日。
“哎!”贾雨村幽幽叹一声。
若四大家族衰败,此牌或至关紧要。然于今时,即便其孤注一掷,又能何为?不过徒然开罪四大家族与上官家耳。且对薛蟠亦难成致命一击。终究,当日行凶者非薛蟠,其至多不过纵奴争斗、误伤人命罢了。以四大家族与上官家现今之势,此实不足为虑。
故而,贾雨村颇为识时务。于王子腾所遣之人面前,亲为操持,将此旧账一笔勾销。且处置得毫无破绽,显是早有筹算,预留诸多方略。
如此,薛蟠方可高枕无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