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都殿内烛火幽暗,火光在纱帐上投下诡谲的暗影。
司马懿站在床榻边,眸色沉沉,目光一寸寸扫视着大乔的脸。
他就这样保持了许久。
三年不见,倒是瘦了许多。
睡梦中的她,不再是白日间那令人心烦的满脸恨意后,看着顺眼了许多。
司马懿低笑一声,嗓音低沉,却透着森冷的寒意。
"你还是回来了。"
他的指腹擦过她的下颌,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在她的肌肤上留下淡红的痕迹。
“真想知道你此刻在想什么,是那个已死却占满了你整颗心的人吗?”说着,他语调不免又低了几分。
大乔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身体一颤。
她的唇色惨白,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是濒死的蝶。
“呵,我也想问问自己,我究竟在想什么?”
殿外夜风骤起,烛火摇曳,司马懿的影子被拉长,化作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厚重地覆在大乔身上。
司马懿从小就知道,感情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五岁时,父亲将一柄匕首塞进他手里,指着跪在地上一直照顾他的仆从,命令他划开对方的喉咙。
"怕了?"
小司马懿的手在抖,鲜血溅在他的脸上,温热黏腻。他摇了摇头头。
父亲冷笑一声,抓着他的手,往深里按了按。
"记住这种感觉。"他说,"这样才能让你记住——软弱的人,不配活着。"
七岁那年,父亲用锁链捆住他的双手,将他推进暗室。
"魔道之术,需以血肉为引。"
冰冷的刀刃划过他的掌心,鲜血滴入盛满毒蛊的铜鼎,黑雾翻涌,如活物般缠绕上他的手臂,啃噬他的骨肉。他痛得发抖,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父亲满意地笑了。
"很好,这才配做司马家的继承人。"
九岁那年,他第一次亲手杀人。
那是个试图刺杀司马家的刺客,被锁在地牢里,满身血污。父亲让他亲手剜出对方的心脏。
他照做了。
刀刃刺入皮肉的触感很钝,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他的衣襟上。那人死死瞪着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直到彻底断气。
父亲拍了拍他的肩。
"做得很好。"他说,"记住了,感情是累赘。"
十五岁,他接手了司马家的暗部,成为最年轻的掌权者。
他不再畏惧疼痛,不再犹豫杀人,不再对任何人心软。
直到——
大乔的出现。
司马家也没想到乔家真的会送来嫡女。
大乔六岁,独自站在长廊边,浑身瑟缩成一团,像一捧随时会融化的雪。
雪粒拍打着窗棂,司马防指尖摩挲着一封密信,
"海神诅咒..."他喃喃道,"乔家真是让人……”
“好生意外。”
“家主。"老仆躬身递上匕首,"不如割了舌头当哑奴,省得..." 说着,他做了个手势。
风雪渐浓,大乔的身形越发摇晃,强撑着意识不让自己倒下,积雪因她的动作留下了许多凹痕。
"父亲。"司马懿的声音裹着霜气从廊柱后传来。他缓步走近时,腰间的玉佩撞在剑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正好缺一个药人。"
闻言,老仆急忙躬身:"少主,这丫头不吉..."
司马懿没有理会,只是应到。"正合适。"
"诅咒之力淬炼的魔气,不是更毒么?"
司马懿垂眸看着台阶下发抖的小女孩。
六岁的大乔只穿着单薄的素白中衣,衣摆已经被雪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她纤细的小腿上。她的嘴唇冻得发青,睫毛上凝着细碎的冰晶,却仍固执地站在原地,不哭不闹,只是安静地等待发落。
"冷就求饶。"司马懿冷声道。
他束发的玉冠垂下一缕青丝,扫过大乔冻得通红的脸颊,她嘴唇颤抖着张开,却只呼出一团白雾。
司马懿眼神一暗 他想起七岁那年,自己被父亲按在寒潭里练闭气时,也是这样发不出声音。
一丝动摇随即很快被烦躁取代,他指尖微动,一团浓稠的黑气自他袖中涌出,渐渐将大乔包围。
那魔气本该刺骨阴寒,却意外地隔绝了外界的风雪,让大乔冻僵的四肢渐渐回暖。大乔下意识抓住一缕缠绕在腕间的黑气,那雾气竟在她指尖化作温顺的丝缕。
——他的魔气在被净化。
月光照进大乔眼里。
此刻不远处,司马懿正打量着她。
女孩露出一双眼睛,迎上了他的目光。
那眼睛很漂亮,却空洞得可怕。
“看来乔家人不知道……”司马懿轻蔑瞥了一眼,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竟然可以净化自己的魔气吗?
是个不错的工具。
女孩的皮肤很凉,像一块捂不热的玉。
"跟上。"他语气冷硬地说道,空留下一个背影。
大乔沾雪的睫毛忽地一颤——少年垂在身侧的手腕上,有道和她一模一样的疤痕。
她深深望了他一眼。
当夜地牢里,司马懿将魔蛊种入她经脉。大乔疼得蜷缩起来,指甲抠进青石砖缝,却始终没发出声音。神经将一切感官放大,新炼的蛊虫游走在她的血液里,像烧红的铁丝穿透血管。
大乔咬破了嘴唇。
血腥味在口腔漫开时,她听见自己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蛊虫终于爬到心脉附近,突然一股清冽的灵力将她包裹——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净化之力在自救。
"果然..."黑影停在她身边,司马懿开口道,"只有痛到极致,才有作用。"
直到黎明时分,她突然抓住了他的衣摆,沾血的手指在地上画出了一朵母亲常爱戴的花。
"乔。"司马懿拧着眉头,从那团歪扭的图案依稀看出一个字。
冷汗顺着少女睫毛滴在他手背,司马懿忽然有些不耐,甩开她时力道大得让她撞上一旁的灯架。灯油泼洒在大乔袖口,立刻烫出几个焦黑的洞。
"收拾干净。"
他起身走向内室,身后传来阵阵压抑的咳嗽声。屏风上映出单薄的身影正跪着擦拭地面,发梢上还沾着泼溅的墨汁。
最初,司马懿对大乔的态度是冰冷的审视,他将她视作一件趁手的工具。
庚时三刻,大乔要跪在丹房外等候试药;
午时之前,必须背完他指定的典籍;
试药时,他冷眼看着她疼得发抖,手指掐进掌心渗出血痕,却只是淡淡评价:"忍不了就回你的乔家。"
当然,他知道她回不去。
试炼时,他将魔气粗暴地灌入她的经脉,看着她面色惨白、冷汗浸透衣衫,却无动于衷:"这点程度都受不住吗?"
受伤时,他从不关心她的伤势,只会冷嗤:"活着就行。"
那时的他只有利用。
对于大乔从一而终接受的态度,司马懿只有一个念头——蠢的可以。
但一些态度悄然在发生改变。
他夜半魔气反噬时,总能在榻边摸到预备着的温着的药盏, 以及碗底压着的那张符纸,边缘被刻意剪成圆角。
某日他震碎半座书房后,在废墟里发现个藤编小篓。
他出征三月,归来时发现案头墨砚日日有人添水。大乔跪坐在廊下煮茶,衣袖沾满秋海棠的香气。
她像一个苍白的影子,时刻缩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一年一年,一点一点侵入了他的生活,逐渐成为了习惯。
那年上元节,少年在魔气反噬的剧痛中咬破了她的肩膀,血腥味混着药香萦绕在书房整夜,第二日他什么没提,只是冷脸将她落下在庭院中的披风扔了回去。
她也什么没说。
或许一切便是从这天开始不同的。
试药时,他仍会说“忍不了就走,”却会在她昏迷后,亲自调整药方,把最烈的毒换成温和的灵药。
试炼时,他依旧冷着脸,却在魔气失控前一刻收手,让她少受些折磨。
受伤时,他会在深夜无声踏入她的房间,指尖凝着灵力,替她愈合最深的伤口。
他依旧不承认自己在意她,可行动却早已背叛了他的言语。
父亲说过,感情是累赘。
可他却开始因为她的一举一动而牵动情绪?
开始因为她想离开,而暴怒到失控?
这究竟是什么一种情感。
那天那雪,那样盛大,和大乔来到他的世界时一样。
她站在孙策身边,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光彩,像是终于挣脱牢笼的鸟,连发梢都染上了自由的温度。
他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按在墙上,剑尖抵着她的心口。
"你就这么想死?为了他?"他问,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我只想要自由。”大乔看着他,眼神平静,似乎在等待着一种解脱。
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司马懿撕裂。
“可笑,难道我给的不是自由?”
终于,
他失去了她,却又日复一日固执地要找回她。
现在,她安静地躺在他面前,呼吸微弱,像是随时会消散的雾。
司马懿坐在榻边,单手抵着太阳穴,魔气反噬带来的痛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神经。
他又想起初见时那番场景。
"蠢....."他低喃,嗓音沙哑。
头痛愈发剧烈,司马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是一片暗沉。他伸手,指尖凝出一枚血色符咒,魔气缭绕其间。
"既然逃不掉......"他俯身,拨开她散落的发丝,露出纤细的锁骨,"那就永远留在这。"
符咒烙下的瞬间,大乔在梦中轻颤,眉心微蹙,却未醒来。幽蓝的灵力自她体内溢出,与咒纹纠缠,最终化作一道暗纹,烙印在雪白的肌肤上。
司马懿盯着那道印记,忽然低笑一声。
“这次,你还想怎样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