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马车碾过官道的尘土，大乔攥着窗边的帘布，指节微微发白。

"在担心什么？"孙策骑着白马并行在车旁，俯身凑近车窗低声询问着。见大乔神情不太自然安慰道，"放心，见到赤壁海潮就不会有烦恼了。"

大乔抿了抿唇："只是义父他..."

"他会大发雷霆？"孙策试探问到，从怀中掏出一包油纸裹着的蜜饯，"尝尝这个，吴郡特产的梅子——很甜的呢。"

大乔迟疑地接过，蜜饯入口的瞬间酸得眯起眼。

见状孙策哈哈大笑，"怎么样？比魏宫的规矩有意思吧？”

“……”大乔沉默了几秒。

有些后悔，她竟然真的顺着这人胡闹。

想起前几日那不欢而散的吵架，大乔心中暗自有气。

"啪——"

海蓝珠从司马懿指间滚落，在青砖地上碎成冰晶般的粉末。

"私自联络乔家？"他踩住了那封未送出的信笺，"小乔亲启"的字样被皱缩成一团，"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大乔看着跪在一旁发抖的侍女春桃——这姑娘曾偷偷给她送药。此刻春桃腕上正缠着一团游走的黑气，她俯身蜷缩在地上，不时发出几声惨叫。

"义父罚我吧。"她突然跪下，锁骨下的咒印泛起蓝光，"是我逼她送信的。"

司马懿眼底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最终却只是冷冷留下一句，"看来她不适合在这了。"

当夜，大乔在窗前站到天明，强忍着蚀心蛊钻心的痛，直到听到春桃被调去浣衣坊的声响，她才关上门窗。

两人就这样冷战了几天，大乔无一字言语。

她不明白，一与乔家有瓜葛时，他总是突然来了情绪。何况这次与她阿妹生日有关，她不想低头。

——她竟真的逃出去了。

马车内，这个认知让大乔心头泛起一丝怪异的战栗，像是常年困于笼中的鸟，突然发现笼门从未上锁。

她本应待在院里。

过去几天里，她有意打翻药盏、拿错公文，甚至无视他的存在。而司马懿不过冷笑一声，惩罚与以前相比太轻了。

想得越多，大乔逐渐心跳如雷，却说不清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是什么。

"我算什么重要..."

大乔突然掐灭这荒谬的念头，至始至终，不都只是利用。

窗外的枝叶被风吹落几瓣，恰似那年小乔生辰时，她跪在祠堂看见的残花。

"反正..."她摩挲着指尖低语，"不过那样。"

在渡口的芦苇荡里，孙策变戏法似的摸出两把鱼叉。

"会抓鱼吗？"他卷起裤腿踩进浅滩，水花溅到大乔裙角，"你们乔家不是临海而居？

大乔低头看着漫过绣鞋的江水："我...没去过海边。"

孙策握叉的手顿了顿。

"那今天可要玩个够。"他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往前跑，"潮汛时的鲥鱼最肥美——哎小心！"

这猝不及防的一个大动作直接让大乔踉跄地跌进水里，但意外摸到枚五彩的蚌壳。

“好看。”大乔已想象着小乔看到时的表情。

听见她的一声夸赞，孙策一连找了许多类似的贝壳表示歉意，捧到大乔跟前。“你喜欢，还有许多呢。”

看着他右颊那个很浅的酒窝大乔愣了下神，忍不住问到。“我们是不是见过？”

“哈哈姑娘说笑了。”

赤壁的黄昏把江水染成金红色。

"快看！"孙策突然指着远处翻涌的白线。潮头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轰鸣声震得脚下岩石都在颤抖。

大乔不自觉地后退，却被少年一把拉住手腕："怕什么？"他的掌心滚烫，"我在这儿呢！"

潮水扑上悬崖的刹那，孙策突然带着她跃上最高的礁石。

"喊出来——"他在浪声里大喊，"就像这样——"

"啊——！！！"

咸涩的水雾扑面而来。大乔张开嘴，起初只是微弱的气音，后来变成连自己都陌生的清亮喊声。那些压在心底的、关于乔家的冷眼，司马家里的限制，似乎都随着浪花碎在礁石上。

返程时孙策变出一叶扁舟。

"偷了周瑜的船。"他眨眨眼，"别告诉他。"

大乔抱膝坐在船头，不由得轻笑。这片刻的悠闲放松，像是偷来的一般不真实。

“你这人……”大乔话没说完，孙策已眨着眼，凑近等待她的下文。

“真有意思。”

看两岸山影如巨兽匍匐。萤火虫从芦苇丛中升起，有几只停在她还潮湿的袖口。

"潮水..."她轻声问，"每月都会来吗？"

孙策正在拆偷藏的酒囊，闻言抬头看她。月光下少女的侧脸像白玉雕成，眼里却映着流动的星河——这是他第一次见她露出渴望的神情。

"想来随时找我。"他递过酒囊，"下次带你去钱塘江，那里的潮头能掀翻战船。"

大乔接过酒囊抿了一口，辣得咳嗽起来。孙策的笑声惊飞了栖息的夜鹭，而她望着江心摇晃的月影，突然希望这段水路永远不要靠岸。

大乔踏着最后一丝暮色回到偏院时， 檐下的青铜铃竟没有响。

义父此刻应该还在宴席上，她想着。

她放轻脚步，指尖还残留着赤壁潮水的凉意，发间缠绕的海风气息未散。

袖中的鲛人泪珠微微发烫——孙策塞给她的"纪念品"，此刻像块烧红的炭，让她感到不安。

"玩得尽兴？"

低沉的嗓音惊得她脊背一僵。司马懿倚在廊柱阴影处，玄色衣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鎏金护甲泛着冷光。

他指尖把玩着一个熟悉的物件——大乔"遗落"在房中的禁步金铃。

大乔的呼吸凝滞了，窒息的压抑感让她回到最初相处的状态。“义父怎么来了？”

司马懿缓步走近，靴底碾过她裙摆沾回的赤壁细沙，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愿意说话了？”

月光描摹出他的轮廓，眉峰下那双眼睛黑得瘆人，像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

"我..."

大乔的话被突然伸来的手截断，扣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司马懿的视线如刀，一寸寸刮过她泛着潮红的脸颊、沾了酒气的唇，最后钉在她发间那根醒目的红绳上。

“有只兔子不乖，偷跑出了笼子。”他轻声道，指腹缓缓摩挲着她的腕骨，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动弹不得。

孙策亲手系的编绳，在月光下鲜艳得刺目。

司马懿拇指擦过她唇瓣。“你一个人？”

“一个人。”大乔偏头躲开了。

玄色广袖突然拂过她眼前。大乔只觉头皮一痛，那根红绳已被司马懿扯在手中。他垂眸端详这简陋的信物，唇角勾起一抹令人胆寒的弧度。

"同心结？"指尖魔气缭绕，红绳瞬间化为灰烬，"他也配。”

灰烬还未落地，司马懿忽然俯身靠近，鼻尖几乎贴上她的颈侧，深深嗅了一下。

太过逼近的危险距离，大乔想挣脱，却被拽着扣在他的怀中，手腕被强硬举过头顶。脊背抵上冰冷的雕花屏风，寒意透过薄衫渗入肌肤。他的唇与她近在咫尺，声音轻得像是情人的呢喃，却字字如刀。

“乔儿在害怕？”

她躲闪着目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惧意，抬眸直视他："义父……你失态了。"

司马懿低笑，指节抚过她微湿的鬓发，嗓音裹着酒意，力道大得几乎要掐碎她的颅骨。

"记住你的身份。"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语，呼吸比赤壁的浪还冷。

心底突然传来的蛊痛让大乔闷哼出声。司马懿用魔气在她辫尾重新结了绳

远处宴席的乐声隐约飘来。司马懿松开手，任她踉跄着扶住廊柱。

"今晚试新蛊。"他转身离开时，袖中落下一物——正是她先前的海蓝珠，此刻正完好无损地滚到她脚边。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大乔脸上余留的热气那般清楚。

她仍僵立在原地。

——他是什么意思？ 他怎么会知道？

若真怒她私逃，为何不当场惩戒？若不在意，又为何特意在此等候？

大乔想起他临走时那个语调，她太熟悉了——每次司马懿生气前，都会这样说话。

门扉轻合的声响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像一把钝刀割断了她紧绷的神经。她缓缓靠在石柱上，指尖无意识地揉搓着腕上淡去的红绳勒痕。

她盯着地上红绳化成的灰烬，忽然想起司马懿临走时那个令人心悸的眼神——暴怒中混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受伤？

这个荒谬的念头刚浮现就被否定了。

方才擦过她脸颊的触感还鲜明如烙铁，那人分明是在提醒她的身份。

三更梆子敲响时，锁骨下的咒印突然迸发幽蓝火光。大乔瘫倒在茶案边，打翻的瓷盏割破掌心也无法顾及。这次噬心蛊像千万只毒蛛在经脉里产卵，每根骨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呃...！"

她咬破的唇瓣滴在鲛珠上，竟激起一圈涟漪般的蓝光。恍惚间看见珠子里映出孙策焦急的脸，可剧痛很快撕碎这幻象。

黑暗彻底降临前，有人托起她后颈。熟悉的沉水香混着未散的酒气笼罩下来，那人指尖擦过她眼角时，一声呢喃。

"......蠢货。"

叹息般的低语擦过耳际。

额间突然落下湿热触感，像雏鸟第一次触碰海水。她努力想睁眼，却只捕捉到玄色袖口掠过的残影。

昏迷中的感知变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