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骨酒

惊蛰的雨点子砸得船板噼啪响，燕青蹲在桅杆下补帆，嘴里咬着的麻线混着雨腥味发涩。后脖领子突然挨了一记湿漉漉的巴掌，武松带着酒气的嗓门震得他耳膜发痒："娘们绣花呢？补帆得他娘用踹的！"没等燕青抬头，武松已经夺过帆布往甲板上一掼。打虎将赤脚踩着帆布边缘，古铜色脊梁上横着七道蜈蚣疤，抓起桐油桶就往裂缝处泼。帆布吃透了油，被他蒲扇大的巴掌拍得砰砰闷响，活像在揍个没骨头的泼皮。

"学着点！"武松甩手把鬃毛刷砸过来，燕青偏头躲开，刷子正插进身后腌鱼桶里。打虎将笑得露出后槽牙，拎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液顺着胡茬滴在帆布上，混着桐油结成琥珀色的痂。西南风撞上帆面时，武松突然扯开嗓子吼起沂州小调。词儿混着雨声听不真切，只听见"娘子的腰赛柳条"混着"直娘贼的狗官该挨刀"。燕青跟着拽缆绳，手心燎泡被粗麻磨出血，武松瞥见了，甩过来半块脏兮兮的葛布："裹上！梁山爷们流血当流汗！"

晌午头雨停了，武松把湿透的绑腿甩上桅杆，两条腿杆子结着黑痂，脚底板厚茧能硌死江里的王八。燕青扔了块干麻布过去，被他用刀背挑起来甩进泥浆里："穷讲究！老子在十字坡宰人时，血糊得比这腌臜！"两人就着雨水啃炊饼，武松突然从裤腰摸出个油纸包。三层油纸扒开，露出块黑乎乎的酱肉："孙二娘捎的，说是人肉你敢吃么？"燕青咬下去才发觉是驴肉，武松已经笑得拍腿，震得甲板缝里的泥鳅乱窜。

后晌练朴刀，武松专往燕青下三路招呼。木刀劈在腿骨上脆响，燕青踉跄着撞翻腌菜缸，武松却杵着刀柄骂街："软脚虾！景阳冈那畜生的爪风都比你这劲道！"说罢突然扯开衣襟，胸口刀疤被汗浸得发亮："瞧见没？那畜生给爷爷挠的痒痒！"日头西沉时，武松从船板缝抠出半坛浑酒。两人对着坛口轮流灌，酒液混着铁锈味烧喉咙。喝到第三轮，武松突然揪住燕青衣领，喷着酒气问："你小子逛过窑子没？"没等答话又把他搡开，自己抡起空酒坛砸向江面，陶片在夕阳里溅起三尺金浪。二更天巡山，燕青踩到条菜花蛇。武松抬脚就跺，蛇头在他草鞋底下爆浆，溅得裤腿都是腥膻。"怂样！"打虎将把死蛇缠在手腕上当镯子，獠牙还磕着他脉门："比沧州牢城的虱子娘们温顺多了！"

暴雨突至时躲进山神庙，武松拧衣裳拧得筋肉虬结，水珠子顺着肋巴骨往下淌。见燕青盯着房梁看，他抓起供桌上的霉供果就砸："装你娘斯文！"果子里钻出白蛆，被他用刀尖挑着喂了檐下的蝙蝠。半夜火堆噼啪爆火星，武松鼾声如雷。燕青摸他酒葫芦想偷喝，却被铁钳似的手腕掐住腕子。打虎将眼都没睁，骂了声"小贼骨头"，反手把他脑袋按在自己油津津的胸膛上。汗酸混着酒臭呛得燕青直扑腾，武松笑得肚皮上的刀疤直抽抽。

五更天雨停了，武松踹醒燕青去摸鱼。两人赤膊扎进芦苇荡，打虎将叉鱼专挑肥的戳："带籽的才够劲！"鱼血染红了裤腰带，系在腰间像个斩获的首级。回寨路上撞见阮小七，武松扯着鱼鳃显摆："比你在石碣村摸的寡妇还浪！"后厨炖鱼时，武松把鱼泡踩得啪啪响。滚汤翻着白沫，他舀了勺就往燕青嘴里灌："喝！这玩意长筋骨！"烫得燕青蹦起来撞翻盐罐，武松蘸着洒落的粗盐搓脚皮，搓下的泥丸子弹飞了灶台上的苍蝇。申时众头领吃酒，武松输牌九红了眼，抡条凳要砸场子。燕青刚摸上弩机，却见打虎将突然收了煞气，揪着输给他的白胜灌了碗虎尿酒："龟儿子手气倒他娘随老子！"满堂哄笑中，燕青瞥见武松偷偷把赢的碎银子塞回白胜裤裆。

月黑风高时，燕青在船坞修弩箭。武松醉醺醺砸进来，甩给他个刻着虎头的铜扳指："赌赢的破烂货！"扳指内圈还带着血丝，怕是刚从哪个撮鸟手上撸下来的。燕青套上试了试，打虎将突然劈手夺过，蘸着唾沫给他转正了："戴反了招霉运！"四更梆子响过三遍，武松鼾声混着江涛震天响。燕青摸出铜扳指对着月光看，发现虎牙缝里卡着截小指甲——怕是原主人被剁手时留下的。江风卷着酒嗝飘过来，他突然觉得这血腥味比李师师的胭脂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