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青

腊月里的第一场雪压弯翠竹时，燕青正对着铜镜给肩胛的箭伤换药。烛火将渗血的绷带染成琥珀色，他咬着纱布打结，忽然听见院门被风雪撞开的吱呀声。"小乙可在？"林冲的声音裹着寒气漫进来，惊得燕青打翻药瓶。他慌忙披上绢衣，衣带却与案头弩机绞作一团。门帘掀起时带进几片雪花，正落在铜镜里那道未愈的伤疤上。林冲的玄色大氅还凝着冰碴，手里却提着个雕花食盒："朱贵说你这三日未去聚义厅用饭。"他目光扫过少年凌乱的衣襟，忽然蹙眉

"伤药不是这般用法。"

燕青后退时撞翻绣墩，药粉在青砖上铺出蜿蜒星河。林冲解了大氅往屏风一掷，露出霜色劲装下紧实的腰线。他拾起药瓶对着烛光端详，腕甲与瓷瓶相撞的脆响，让燕青想起清明时节大相国寺的铜磬。

"褪衣。"

两个字砸得燕青耳尖发烫。他盯着林冲腰间那柄未出鞘的松纹剑，忽然觉得这场景像极了那年卢府后巷，主人替他教训泼皮时的模样。绢衣滑落时带起细风，烛火爆了个灯花。林冲的掌心有层薄茧，沾了药膏抚过伤处时，像春犁破开冻土。燕青数着药瓶上梅子青釉的冰裂纹，却听见身后人喉间滚出叹息："当年在沧州牢城营，我也这般给娘子上药。"雪粒子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燕青嗅到林冲襟口散出的沉水香，混着伤药苦涩，竟酿出奇异的暖意。药油抹到肋下时他忍不住颤栗，铜镜里映出林冲骤然收拢的指节，关节处泛着青白。

"忍着。"

林冲的声音比枪尖挑落的梅雪还冷，掌心温度却透过药膏渗进肌理。燕青盯着镜中两人交叠的身影，恍惚看见梨花枪在林教头手中挽出的月华，也是这样温柔地裹住血色伤痕。更漏滴到戌时，林冲从食盒取出个青瓷盅。揭开盖时酒香混着药香漫了满室，当归炖的羊肉在烛火下泛着暖光。"趁热。"他舀汤的姿势像执枪般端正，汤匙磕在碗沿的脆响，惊飞了檐下偷听的白头鹎。燕青捧着碗暖手，看林冲擦拭松纹剑上的药渍。剑穗的流苏扫过他未系紧的衣带，痒得像三月柳絮落进后颈。他突然发现林冲束发的青绸换了纹样，暗绣的竹叶纹在烛光里时隐时现。

"明日雪停后，我教你破风三式。"林冲系大氅时突然开口，玄色毛领蹭过燕青未愈的箭伤，"总好过自己瞎琢磨。"门扉开合间卷进几片雪，燕青摸着尚有余温的药碗，忽然瞥见剑架上那柄梨花枪的缨穗，不知何时染了和他绷带同样的黛青色。

五更天雪霁时，燕青在演武场角落拾到个梅子青药瓶。瓶底刻着沧州官窑特有的冰裂纹，里头塞着张裁成枪头状的黄麻纸，墨迹遒劲写着"忌沾水"。他对着朝阳举起瓷瓶，看见釉色里凝着的，分明是昨夜落在林冲肩头未化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