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弦月

白露过后的梁山泊飘着熟透的柿子香，燕青把新制的牛角弓搭在柳树上试弦。弓身映着秋阳泛出琥珀色，他眯眼瞄准百步外的铜钱，忽然听见草料堆后传来皮甲摩擦的窸窣声。

"小乙哥这架势，倒比得上花荣哥哥。"史进嚼着草茎转出来，赤铜色胸甲敞着，汗珠在锁骨窝里积成小水洼。燕青松弦时故意偏了半寸，箭矢擦着铜钱钉进榆树，惊起两只灰斑鸠。聚义厅前的空场已搭起三座箭垛，阮小二正往木架上挂彩绸。重阳比武的告示在风中翻飞，燕青瞥见"头名得虎皮护腕"的字样，想起昨日见武松擦拭他那对旧护腕时，古铜色小臂上凸起的筋脉像盘踞的老藤。

"来试试水温！"张清从船坞探出半个身子，精赤的上身挂着水草。燕青走近时被他拽住手腕，凉意顺着手肘往上爬，却见浪里白条们在水面摆出八卦阵，粼粼波光里浮沉着小麦色的脊梁。午后燕青在库房调松香，杨志拎着新打的箭镞进来。青面兽今日束了玄色抹额，搭箭示范时肩胛骨在麻衣下起伏如山峦。"虎口要贴箭翎三指。"他握着燕青手腕调整姿势，掌心粗粝如砂纸，却教人想起春雨后新犁的田垄。

比武前夜下起细雨，燕青在灯下给弓柄缠鲨鱼皮。鲁智深撞进来讨醒酒汤，袈裟沾着泥水也浑不在意。花和尚演示握弓手法时，蒲扇大的手掌几乎包住燕青整个拳头，腕上佛珠撞得弓身叮咚作响。

重阳当日的演武场飘满茱萸香，燕青束紧护臂时瞥见林冲在擦梨花枪。素白练功服裹着劲瘦腰身，林教头旋枪花时衣袂翻飞，倒比真枪更夺人眼目。鼓声骤响时燕青搭上第一支箭，弓弦震鸣惊落枝头残雨。三箭连中红心后，花荣笑着抛来酒囊。燕青仰头饮时余光扫过观战席，见卢俊义指尖在案上敲着《将军令》的节拍。主人今日佩了那柄嵌七星剑，剑穗随鼓点晃动，晃得他第四箭险险脱靶。申时比武暂歇，燕青在槐树下揉着酸胀的肩胛。武松忽然拎着两石硬弓过来，鸦青箭袖卷到手肘，露出的前臂筋肉虬结如老树根。"教你个巧劲。"他自后环住燕青引弓，檀香混着汗气漫过耳际，燕青数到第九声心跳时，箭矢破空射断百步外的茱萸绳。

暮色染红箭翎时，燕青与花荣并列头名。宋江递来虎皮护腕，他触到那圈绒毛忽然想起杨志示范射箭时滚落的汗珠。庆功宴上李逵嚷着要比腕力，燕青连赢三局后，发现张清在席间用石子摆出他射箭的姿势。二更梆子响过，燕青抱着新得的护腕回房。途经马厩时见卢俊义在刷照夜玉狮子，玄色大氅下摆沾着草屑。主人握马刷的姿势像极了执剑，燕青盯着他随动作起伏的肩背，直到马儿嘶鸣惊醒满池月光。

秋雨连夜涨了梁山水泊，燕青被派去检修战船。阮小七教他辨风向时，精瘦腰身在桅杆间灵活如飞猿。扯动帆索时他瞥见对方后腰的旧疤，形似月牙，倒比满湖潋滟更教人目眩。晌午在厨房帮炊，燕青揉面时被鲁智深拍得满身白粉。花和尚炫耀新学的拉面技法，面团在他掌心抻展如银练，臂上肌肉鼓动似惊涛拍岸。蒸笼揭盖时白雾漫卷，燕青恍惚看见武松在雾中擦拭箭镞的侧影。申时三刻骤起西风，燕青奉命给各寨送新弩。途经后山撞见史进练棍，齐眉棍舞成金轮，汗湿的脊背在夕阳下泛着蜜色。棍风扫落银杏叶，有一片粘在燕青肩头，金灿灿像极了杨志箭羽上的朱砂色。暮色四合时聚义厅掌灯，燕青在廊下调试连环弩。吴用摇着鹅毛扇经过，忽然驻足道："小乙这机簧设得妙，倒似武都监破连环马时的阵势。"燕青指尖一颤，弩箭斜斜钉入楹柱，惊落半寸积灰。

寒露那日燕青被公孙胜唤去采药，灰白道袍拂过山径黄叶。在崖边挖防风时，老道忽然笑指云海："你看那雾像不像卢员外的剑穗？"燕青失手砸了药锄，回神时发现挖出的何首乌，竟生得似武松常用的酒葫芦。夜巡时路过兵器库，燕青瞧见林冲在月光下磨剑。青锋过处，石磨溅起的火星落在那人眉间，恍若坠了颗朱砂痣。他抱着巡夜梆子躲在廊柱后，数到第七十六声剑吟，直到露水浸透牛皮靴。

重阳后的第十个晴日，燕青在箭场教孩童射柳。有个总角小儿拉不开弓，他俯身握着小手引弦，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松香混着沉水香漫过来时，他手一抖，柳枝应声而断，惊起满地芦花似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