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灼

花荣的箭镞挑开燕青衣襟时，一缕暮色正渗过他锁骨间的薄汗。两人卡在塌陷的地窖横梁间，腐木气息混着远处武松骂娘的嗓门，在逼仄空间里蒸出潮湿的雾。"小乙哥这弩弦……"少年都监的指尖划过燕青胸口，勾住缠在肋骨间的牛筋弦，"崩得比翠烟阁姑娘的腰还紧。"他说话时喉结擦过对方颈侧动脉，震得燕青后腰抵着的朽木簌簌落灰。燕青反手扣住花荣腕骨，将人压向尚有凉意的砖墙："知寨若想试弦，何不直说？"阴影里他的瞳色比平日更深，拇指按在花荣腕间突起的骨节上，力道恰好卡住血脉跳动处。地窖外鲁智深踹门的震动传来，梁上悬着的腊肉晃出暖昧弧度。花荣忽然偏头咬住那根牛筋弦，犬齿磨着浸透汗渍的兽筋："昨儿瞧见你给杨志刀柄缠新穗。"他舌尖卷过咸涩的弦丝，"青金线掺银丝，倒是讲究。"坍塌的砖缝漏进一缕残阳，燕青注视花荣被镀上金边的睫毛："知寨若想要……"他骤然发力扯回弓弦，震颤的嗡鸣惊飞梁上鼠辈，"得拿生辰纲的布防图来换。"

  柴进摔碎第三个茶盏时，林冲终于搁下墨迹未干的《剿匪策》。羊皮卷上"蓼儿洼"三字被溅上碧螺春，洇开如泪痕。"燕兄弟的袖箭，最近总沾着柳叶香。"小旋风捻起染香的箭簇，在烛火上烤出缕青烟，"倒像花知寨辕门外那株老柳。"

地窖方向传来瓦砾炸裂声，杨志的刀风劈开暮色。花荣从硝烟里滚出，后背压碎一丛野蔷薇，棘刺扎进布料的声音像某种秘语。燕青的弩箭追着他衣摆钉入泥地，箭尾红绸缠住少年脚踝，恍若月老祠里被顽童扯乱的姻缘线。"小乙哥当真舍得？"花荣就着被缚的姿势仰躺，指尖掠过燕青腰间新添的刀伤——那是黎明前替他挡的冷箭。血痂蹭上他虎口薄茧，在渐暗的天色里凝成褐色的痂。燕青屈膝压住他小腹，匕首挑开箭袖系带："知寨昨夜潜进兵器房，就为给这袖箭淬毒？"锋刃划过肌肤的颤栗中，花荣腕间露出半枚齿痕，旧伤叠着新伤，像某种隐秘的图腾。

远处忽然炸开鲁智深的咆哮，震得归鸦离枝。花荣趁乱翻身，犬齿咬住燕青颈侧束发的银链："淬的是断肠草，见血封喉。"他笑得眼尾飞红，"小乙哥现在心口可疼？"

杨志的刀鞘第三次磕响船板时，燕青正将染血的绷带缠上花荣左肩。江风灌进破窗，把少年未束的发丝吹到他唇畔。"青面兽催命呢。"花荣叼着绷带一端含糊道，热气呵在燕青腕间旧疤上，"你说他那把祖传宝刀……"

话音被浪涛击碎。燕青突然扣住他后颈，将人按在渗水的舱壁上。两人鼻息纠缠间，船身猛地倾斜，花荣的箭囊滑落，十二支白羽箭散成扇面。"知寨可知这位置……"燕青指尖划过他颈动脉，"我杀过七个江洋大盗。"

花荣喉结在对方掌下滚动："小乙哥现在要杀第八个？"他屈膝顶开两人距离，靴跟碾住某支箭镞，"还是说……"箭杆突然崩断，淬毒的锋芒抵住燕青心口，"在等我说疼？"

舱外传来武松醉醺醺的渔歌，混着李逵剁鱼头的闷响。燕青忽然卸了力道，任由毒箭刺破衣襟。花荣腕骨急转，箭锋擦着肋骨钉入船板，在木纹间刻下道灼痕。

"你的毒箭从不淬真毒。"燕青扯开浸透冷汗的里衣，露出心口旧伤——形如燕尾的疤新愈处泛着粉，"就像三年前上元夜……"

桅杆突然折断的巨响吞没尾音。花荣在风暴中抓住燕青手腕，体温透过湿透的布料："那年我往你酒里下的蒙汗药，可是货真价实。"

 柴进找到他们时，两人正卡在桅杆残骸间。花荣的箭袖缠住燕青小腿，像条艳丽的蛇。小旋风用折扇挑起半截断箭："好个'白虹贯日'，知寨这箭法愈发精进了。"林冲的链子枪卷来残破的海图，焦边处隐约现出"蓼儿洼"。"燕兄弟的暗器手法倒是特别。"他指腹抹过毒箭缺口，"这淬毒的路数，像极了当年沧州劫镖案。"花荣忽然嗤笑出声，扯过燕青的护腕擦脸："林教头可知，小乙哥这暗器囊……"他指尖勾出半枚玉珏，"装着比毒药更危险的东西。"

杨志的刀风劈开浓雾，刀柄新缠的青金穗扫过燕青手背。花荣瞳孔骤缩，未出鞘的箭已指向青面兽咽喉。燕青却抬手压住他腕脉："知寨的箭该留着射童贯。"鲁智深撞开舱门的瞬间，燕青将玉珏塞回暗袋。那玉上刻着半阙《雨霖铃》，与花荣颈间红绳系着的残玉恰好成对——三年前上元夜血泊里拼齐的证物，如今又沾了新鲜的海腥。"洒家瞧这俩崽子……"花和尚醉眼扫过满地狼藉，"倒像十字坡那对雌雄大盗！"武松的狂笑震落梁上盐霜，燕青在喧闹中握住花荣渗血的掌心。

潮水退去时，甲板残留的盐渍拼成个残缺的"囚"字。花荣用箭镞补全最后一笔，转头望见燕青在船桅阴影里擦拭弩机。月光漏过云隙的刹那，他看清对方唇形：

"子时，老柳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