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勾住半阙月亮时,燕青嗅到三年前那缕蒙汗药香。老树根盘结的阴影里,花荣正用箭镞雕琢青石,碎屑落进酒坛激起细小漩涡。
"知寨偷酒的本事倒是见长。"
燕青踩着虬曲树根落下,腕间银链扫过花荣后颈。少年都监突然后仰,酒坛在空中划出琥珀色的弧,两人鼻尖相距半寸悬停。花荣喉间发出轻笑的震颤:"小乙哥来迟了整整三刻。"他犬齿咬开塞子,酒液顺着下颌流进衣领,"够杨志绕着校场劈完八十刀。"燕青的匕首突然横在坛口,截断酒瀑的瞬间,刀刃映出两人交叠的眉眼。三年前沧州城的血月仿佛穿透时光,镖车倾覆时飞溅的碎玉与此刻月光重合,在刀刃上凝成霜色。
"那年你中的毒..."燕青的刀背贴住花荣颈侧,缓缓刮去酒渍,"每逢月圆还会发作?"花荣忽然抓住他手腕就着刀锋饮酒,喉结擦过冰冷钢刃:"小乙哥不如亲自查验。"酒气染红的眼尾扫向对方腰间暗袋,那里藏着半枚刻着"此去经年"的残玉。
记忆里的花灯突然在现实中亮起。燕青腕间银链被花荣扯住,细碎铃铛声惊飞柳叶间的夜鹭。少年从怀中掏出个粗瓷瓶,倒出的药丸裹着霜糖,在月光下像星子坠落。
"张嘴。"花荣指尖抵住燕青唇缝,"林教头说你这两天咳血。"
甜味在舌尖化开的刹那,燕青尝出雪莲混着曼陀罗的香气——正是三年前花荣喂他服下解药的味道。那时少年扮作游方郎中,掌心伤痕还裹着沧州劫镖时的绷带。
"知寨的糖丸..."燕青突然扣住花荣喂药的手,"比翠烟阁的胭脂还甜。"
花荣就势将人压向树干,柳叶纷纷扬扬落在他们发间:"小乙哥当年装昏迷时,睫毛颤得可比现在厉害。"他指尖划过燕青眼尾,"我替你擦了三回血,你倒攥着我的玉珏不松手。"
树影突然晃动,杨志的刀穗扫过远处屋脊。花荣瞳孔微缩,含住最后一颗糖丸渡进燕青口中。甜味在唇齿间爆开的瞬间,远处传来鲁智深醉醺醺的嚷声:"洒家赌十坛酒!这俩崽子肯定在柳树下啃嘴!"
子时的打更声传来时,燕青腕间银链已经缠住花荣的箭袖。少年都监懒洋洋倚着树根,用箭镞在青石上刻《雨霖铃》的下阕,每一笔都精准对应燕青暗袋里的残玉纹路。
"当年你说这词不吉。"花荣突然咬破指尖,将"晓风残月"染成血色,"今夜倒是应景。"
燕青的绷带裹住他渗血的手指:"教头们说童贯特使黎明就到。"他系结的力道突然加重,"知寨此刻还有闲心伤春悲秋?"
花荣吃痛皱眉,反手将染血的箭镞刺向对方心口。燕青不避不让,任由锋芒挑开衣襟——心口那道燕尾疤上,赫然印着新鲜齿痕。
"小乙哥的暗器囊..."花荣的箭锋勾出个绣着并蒂莲的锦袋,"怎么装着我的断箭?"
远处忽然升起紫色烟花,童贯亲卫的传讯火器照亮半个夜空。燕青在强光中闭目的刹那,花荣的唇擦过他耳垂:"那年我说蒙汗药货真价实...其实掺了半两相思子。"
晨雾漫过校场时,花荣的箭尖正抵着燕青咽喉。少年都监的白羽箭缺了尾翎,正是昨夜被某人袖箭削去的那支。"小乙哥这破绽卖得刻意。"花荣箭锋下移,挑开对方护腕暗扣,"比三年前装中毒还假。"燕青腕间突然银光暴涨,锁链缠住花荣腰封将人拽近:"知寨昨夜说《雨霖铃》不吉..."他掌心亮出完整玉玦,朝阳穿透刻纹映在两人之间,"可还记得后半句'此去经年'?"花荣的箭镞突然坠地。他扯开衣领露出颈间红绳,残玉从心口位置晃出,与燕青掌心的玉玦拼成完璧。三年前沧州城血泊中的画面突然清晰:少年镖师捂着中箭的右肩,将染血的残玉塞进刺客手中。
"杨柳岸的晓风残月..."花荣用带伤的手握住玉玦,"比不上小乙哥袖里藏着的甜霜。"
浓雾被马蹄声踏碎,童贯特使的金牌刺破晨光。燕青在铜锣声中系紧花荣的箭袖,将新淬毒的袖箭藏入他护腕:"今年上元节,知寨的酒里该换合卺香了。"
柳叶间最后一片晨露坠落,在青石上《雨霖铃》的刻痕里摔成八瓣,恰似当年沧州城炸开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