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味的糖纸

暴雨冲刷过的街道泛着冷光，许燃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后视镜里，陆煜跌坐在玄关的身影逐渐模糊，像一幅被雨水晕染的旧画。车载广播突然切入天气预报："持续强降雨导致多地积水..."他烦躁地关掉声音，却关不掉脑海里陆煜颤抖着抓住他衣角的模样。

手机在副驾震动，是律师发来的消息："离婚协议补充条款已拟好，随时可签字。"许燃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喉间泛起苦涩。十年前他也曾这样满怀期待地等待陆煜的消息，而如今对话框里躺着的，只剩冰冷的法律文书。

雨刮器规律摆动，刮开玻璃上的雨帘。路过街角便利店时，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车。货架上薄荷糖的蓝色包装刺痛眼睛，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皱巴巴的糖纸——那是今早从陆煜抽屉里掉出的，边缘还沾着干涸的泪痕。糖纸边缘的锯齿状纹路忽然刺破记忆：七岁那年，他在巷口被流浪狗追咬，是陆煜冲过来护着他，用这块糖纸折成小船引开野狗。"以后我罩着你。"少年把糖塞进他手里，阳光透过糖纸映出细碎的蓝，像揉皱的天空。

"先生，需要帮忙吗？"店员的询问惊醒了他。许燃抓起一包薄荷糖扔进购物篮，结账时瞥见收银台旁的婴儿用品区，奶粉罐上的卡通图案刺得眼眶发烫。他想起陆煜跪在地上时，产检单从指缝间滑落的画面，胎儿模糊的影像在糖渍里扭曲成他们破碎的曾经。

推开办公室的门，冷气混着纸张的油墨味扑面而来。许燃将湿透的外套甩在椅背上，扯开领口的动作牵动了右臂的伤口，缠着绷带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他跌坐在转椅里，随手摸出那张皱巴巴的糖纸——后来每到陆煜生日，他都会送对方一罐攒满糖纸的玻璃罐。十七岁那年暴雨夜，陆煜把罐子砸在墙上，蓝白相间的糖纸漫天飞舞，混着雨水贴在他们决裂的青春里。"别用这种东西感动我，恶心。"陆煜的话比雷声更刺耳，却在多年后，被他偷偷捡回每一片碎片。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医院发来的产检提醒。许燃望着屏幕上"您妻子下次产检时间为..."的字样，冷笑一声将手机倒扣在桌面。窗外惊雷炸响，他下意识按住右臂，新伤与旧疤在闪电中忽明忽暗。记忆闪回今早，陆煜踉跄着抓住他手腕，指甲深深掐进皮肉，产检单在拉扯间漫天飞舞。"这次真的不一样！"陆煜的声音破碎，而他只是僵着身子，任由疼痛蔓延，就像过去无数个被伤害的日夜——那些他藏起糖纸、藏起爱意的日夜，最终都成了插向彼此的刀。

凌晨三点，雨声渐歇。许燃解开绷带，新生的伤口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粉白，与旧疤痕交错成网。他攥着糖纸走向落地窗前，夜风卷着细雨扑在伤口上，刺痛让他想起陆煜泛红的眼眶。办公桌上的相框被风吹得翻面，露出上周产检时拍的照片：陆煜穿着病号服，手放在隆起的小腹上，嘴角是他熟悉又陌生的温柔。许燃突然想起，自己曾在无数个深夜对着糖纸许愿，希望陆煜能多看他一眼——如今愿望成真，却早已物是人非。

松开手，蓝色糖纸像一只折翼的蝴蝶，晃晃悠悠飘向照片里陆煜的指尖，最终轻轻覆在那抹温柔上。远处传来晨雾中的汽笛声，许燃望着糖纸逐渐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终于明白有些因果，从七岁巷口的那块糖开始，就早已写下了苦涩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