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七年冬,北平的雪下得绵密如絮。林晚星攥着半块冻硬的糖糕,蹲在琉璃厂巷口的墙根下,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洇成雾。沈聿之送她的陶瓷蝴蝶掉在青石板上,翅膀碎成三瓣,釉色剥落处露出灰白的陶胎,像一只折翼的蝶,冻在薄冰里。
三天前,他在城南画舫里给她系红绳,指尖擦过她腕骨时,她惊得缩了手。红绳是他从白云观求来的,说“本命年戴着辟邪”,绳尾坠着那只拇指大的蝴蝶,翅膀上描着极细的金线。他低头给她系结,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声音压得低:“晚星,下月初七,平安戏院新戏,我等你。”
可现在,蝴蝶碎了。她蹲在雪地里,用冻得通红的手指去捡碎片,锋利的边缘划破指尖,血珠渗出来,在雪地上晕开一点刺目的红。一辆失控的自行车冲过来时,她正盯着那点红出神,手腕被车把狠狠撞向墙壁,“咔嚓”一声闷响,比碎蝶的声音更刺耳。
医院的消毒水味混着雪气,林晚星躺在硬板床上,看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绷带缠得很厚,手腕处一跳一跳地疼。她想给沈聿之捎个信,可账房先生说,沈家少爷一早就去了戏园,手里攥着两张票,在风雪里站了三个时辰。
“他走的时候,肩膀上全是雪,跟个雪人似的。”账房先生叹着气,“姑娘,那红绳……沾了血,医生给扔了。”
林晚星没说话,只是把没受伤的手缩进被角,指尖还残留着红绳的粗糙触感。她想起沈聿之系绳时,指腹上的薄茧蹭过她皮肤的痒,想起他说“等你”时,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可现在,红绳没了,蝴蝶碎了,戏票……大概也被雪水浸烂了吧。
再见到沈聿之,是在三年后的春天。北平的雪早化了,街头巷尾飘着柳絮,他穿着藏青色长衫,站在荣宝斋的画案前,给洋人画山水。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身上,侧脸的线条比当年更硬朗,只是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霜。
林晚星的手腕留了道疤,藏在宽袖里,每逢阴雨天便隐隐作痛。她跟着父亲来买宣纸,远远看见他,脚步就定在原地。他抬眼望过来,目光扫过她时,像扫过一个陌生的路人,只一瞬,便又落回画上。
“沈少爷如今是大画家了。”父亲笑着寒暄,“当年在戏园等姑娘的事,街坊邻里还常念叨呢。”
沈聿之握着毛笔的手顿了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他没接话,只淡淡颔首:“林老爷安好。” 目光始终没再落在林晚星身上。
她攥紧了袖口,那道疤痕突然疼得厉害。她想告诉他,那年冬天她不是失约,想告诉他蝴蝶碎了、手腕断了、红绳沾了血,可话到嘴边,却看见他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戒,戒面刻着细小的兰草——那是他母亲的遗物,当年他说过,要送给未来的妻。
后来才知道,他那年冬天从戏园回去,便生了场大病,病好后就断了与旧友的联系,埋头学画。有人说,他是在等一个人,等不到,便把心封死了。
林晚星听了,只是在无人的夜里,把碎蝶的残片从木盒里拿出来,用胶水一点点粘。可裂痕太深,粘好的蝴蝶歪着翅膀,像一个再也无法圆满的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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