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秋阳透过荣宝斋的竹帘，在沈聿之画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正给一幅《寒兰图》题款，笔尖悬在“烬”字上时，窗外突然传来细碎的争执声。
“这碎瓷片您收着吧，当年是沈少爷……”林晚星的声音顿在风里，她攥着那个用蓝布包了三层的木盒，指尖被磨得发白。账房先生上个月病故，临终前把这包东西塞给她，说是沈聿之当年留在画舫的旧物。
沈聿之搁下狼毫，墨点在宣纸上洇成浅淡的痕。他转身时，正看见林晚星被学徒拦在门槛外，秋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露出腕间若隐若现的疤痕——和他藏在袖底的那道，隔着三载光阴遥遥相对。
“林姑娘留步。”他的声音比画案上的墨锭更凉，目光却落在她手中的木盒上，“沈某与林家素无往来。”
林晚星猛地抬头，木盒“啪”地掉在地上。碎蝶的残片滚出来，其中一瓣翅尖还粘着干涸的暗红——那是她当年指尖的血。沈聿之瞳孔骤缩，下意识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青瓷笔洗，墨汁飞溅在他藏青长衫上，像极了那年雪地里晕开的红。
“您忘了么？”她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平安戏院的戏票，白云观的红绳，还有……”
“够了。”沈聿之弯腰去捡碎片，指尖触到釉面时突然一颤。三年前那个雪夜，他在戏园等到后颈结冰，怀里的两张票被体温焐出潮气，直到巡警来赶人，才看见墙根下冻僵的半块糖糕——和糖糕旁，一小滩早已凝成冰的血渍。
“当年我去寻你，”他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看见西医诊所的牌子，还有……”他没说下去，只是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展开来，是半枚断成两截的银戒，戒面刻着的兰草缺了一角，正是她当年在医院醒来时，从被褥里摸到的那枚。
林晚星怔住了。她想起住院时，总觉得有人在窗外徘徊，雪夜里模糊的影子裹着一身寒气，却在她掀开窗帘时骤然消失。原来他不是没等，是在她不知道的角落，把三年光阴都熬成了药渣。
“巡警说，有个骑车的莽汉把人撞进诊所，”沈聿之捏着碎蝶的手指泛白，“我去时只看见沾血的红绳挂在床栏上，护士说伤者姓林，却不肯说名字。”他顿了顿，抬头看她，眼里翻涌的情绪像墨池被搅乱，“我去林府问过，门房说您随家人离了北平。”
秋风卷着落叶扑进厅堂，林晚星这才明白，当年父亲为何突然举家迁往天津，又在她伤好后匆匆带回。账房先生临终前的话在耳边响起：“老爷是怕沈家少爷知道您伤了手腕，耽误了学画的前程……”
画案上的《寒兰图》被风掀起一角，纸上的墨兰开得凄清。沈聿之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碎冰般的凉：“后来我托人去天津寻，都说没见过姓林的姑娘。再后来，听说荣宝斋来了位画兰的先生，无名指上总戴着枚断戒。”林晚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他无名指的戒痕旁，有道浅淡的烫疤——是当年她在画舫打翻油灯，他伸手替她挡时留下的。
木盒里的碎蝶突然硌到手心，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把所有残片拢在掌心。那些被胶水粘过的裂痕里，隐隐映出沈聿之弯腰捡碎片的身影，他指尖的薄茧擦过她手背，像极了那年系红绳时的触感。
“沈少爷，”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雪，“荣宝斋后巷的茶馆，明日卯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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