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时,渚子正趴在书案前研究那块碎布。昨夜烛火将她眼下熏出淡淡的青影,指尖却依旧执着地描摹着布面银线——咒文呈螺旋状缠绕,尾端似有未完成的勾连,像某种仪式的残章。
“姐姐,该用早膳了。”枫端着食盒推门而入,见她鼻尖几乎要蹭到碎布,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盯着它一晚上了,文书先生怎么说?”
“先生说这是‘咒骸融合术’的边角纹样,”渚子头也不抬,抓起旁边一卷古籍哗啦翻开,纸页摩擦声里透着兴奋,“但我在《平安咒术拾遗》里找到类似图案——看!这‘影缚术’的施咒媒介图谱,尾端勾连符形和它一模一样!”
枫凑过去,见书页上画着繁复的咒阵,阵眼处的纹样果然与碎布如出一辙。只是图谱旁用朱砂批注:“影缚术需以施术者随身之物为引,非极强咒力者不可控,易遭反噬。”
“所以呢?”枫眨眨眼,“你觉得羂索是用这块布施展影缚术时不小心弄碎的?”
“不然他为何会掉落?”渚子将碎布按在图谱上比对,越看越觉得是天大好机会,“他用自己的衣物做咒术媒介,说明当时必定全力施为,仓促间才会遗落!这碎布就是最好的追踪线索!”
她越想越觉得合理——那日市集上羂索突然消失,或许正是用了这招“影缚术”,而碎布就是他慌乱中留下的破绽。三级咒术师的实力虽弱,但追踪术却是她的强项,禅院家的“血契寻踪”能凭咒力残痕锁定方位。
“我这就去申请追踪许可!”渚子猛地起身,木屐都没穿好就往外冲,裙角扫过矮桌,差点把枫的食盒撞翻,“枫你帮我把碎布收好,我回来前千万别让别人碰!”
枫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阳光落在那块碎布上,银线咒文忽然诡异地闪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审批厅光线昏暗,檀香味混着陈年纸墨味。渚子将碎布拍在案上,对着须发皆白的审批官连珠炮似的说:“前辈,这是羂索的咒力残痕!用‘血契寻踪’定能找到他!他杀了摊贩,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老审批官眯着眼拿起碎布,指尖刚触到银线就猛地一颤,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盯着咒文看了许久,眉头越皱越紧:“这咒文……你确定是羂索的?”
“千真万确!”渚子把市集见闻又复述一遍,语气斩钉截铁,“他当时就穿着绣有这种纹样的衣服,我亲眼所见!”
老审批官沉吟片刻,从抽屉里取出一枚刻着“寻”字的青铜令牌:“血契寻踪需以施术者血液为引,一旦启动不可中断。羂索此人……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渚子接过令牌,指尖因激动而发烫。她划破指尖,将血珠滴在令牌中央,另一只手紧紧攥着碎布。
青铜令牌瞬间泛起红光,血珠渗入纹路,与碎布上的银线遥相呼应。渚子闭上眼,默念咒文,只觉一股热流从令牌涌向碎布,又顺着碎布上的咒力残痕蔓延开——那是一种冰冷黏腻的感觉,像毒蛇的信子,在她意识深处蜿蜒出一条模糊的轨迹。
“找到了!”她猛地睁眼,令牌上的红光指向西北方,“在……洛北废寺!”
洛北废寺隐在密林深处,残垣断壁间爬满青苔。午后的阳光透过坍塌的佛堂屋顶,在满地碎瓦上投下斑驳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尘土味和淡淡的血腥味。
渚子握紧短杖,一步步踏入佛堂。血契追踪的感应在此处达到顶峰,可堂内除了一尊断头的弥勒佛石像,空无一人。
“羂索!”她扬声喊道,回音在空旷的佛堂里嗡嗡作响,“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受审!”
只有风声穿过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渚子皱着眉,弯腰查看地面——青石板上果然有新鲜的脚印,鞋印边缘沾着暗红色的泥土,正是市集那日羂索所穿木屐的纹路。
“他果然来过。”她顺着脚印走到石像前,发现弥勒佛断裂的脖颈处卡着半片符纸,符纸上用朱砂画着一个扭曲的“笑”字,墨迹未干。
这是……嘲讽?
渚子气得牙痒痒,刚要扯下符纸,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轻笑:“禅院小姐的追踪术,比我想象中快一点呢。”
她猛地转身,短杖横在胸前。
羂索站在佛堂门口,依旧是那身墨色狩衣,阳光勾勒出他纤长的身影,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容。他手里把玩着一串断裂的佛珠,每颗珠子上都刻着细小的咒文。
“你果然在这里!”渚子握紧短杖,咒力在杖头凝聚成淡蓝色的光纹,“跟我回禅院家!”
羂索歪了歪头,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提议,“去那里做什么?看你们把我关起来当怪物展览吗?”
他说着,向前走了几步,佛珠在指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渚子注意到他袖口处少了一块布料——正是她捡到的那块碎布的颜色。
“你故意留下碎布引我来的?”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闪过,渚子的声音忍不住拔高,“你早就知道我会追踪?”
羂索闻言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微微颤抖:“小美人终于想明白了?是啊,我当然是故意的。不然你以为,以我的谨慎,怎么会‘不小心’掉落那么重要的咒术媒介?”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却像一盆冷水浇在渚子头上。她一直以为自己找到了敌人的破绽,原来是对方早就布好的陷阱。
“你……”渚子又气又急,脸颊涨得通红,“你把我当傻子耍?”
“怎么会是傻子呢?”羂索停下脚步,距离她不过三丈远,眼里的笑意却深了几分,像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物,“你很勇敢,也很执着,只是……太天真了。”
他话音未落,指尖的佛珠突然飞出一颗,砸向渚子脚边的地面。佛珠触地瞬间爆发出浓烈的白雾,刺鼻的硫磺味扑面而来。
“卑鄙!”渚子连忙屏住呼吸,短杖在身前画出防御咒印。白雾中,她听见羂索的脚步声向右侧移动,立刻转身追击。
然而,当她冲出白雾时,佛堂里早已没了人影。只有那串断裂的佛珠散落在地上,其中一颗滚到她脚边,上面的咒文正诡异地闪烁着红光。
“又让他跑了……”渚子气得用短杖戳地,青石板上留下一个浅坑。她弯腰捡起那颗佛珠,触手一片冰凉,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羂索指尖的温度。
就在这时,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渚子猛地抬头,只见羂索站在佛堂残破的横梁上,双腿悬空晃着,像个顽皮的孩童。他低头看着她,眼里闪烁着恶作剧得逞的光芒:“小美人,我说过,想抓住我,还早呢~”
他说话间,手里抛出一样东西,轻飘飘地落在渚子面前——是半块没吃完的樱饼,正是她昨天落在布包里的那块。
“谢你的点心,味道不错。”羂索笑着挥了挥手,身形一纵,消失在横梁后的阴影里。
渚子看着地上的半块樱饼,又看看手里的佛珠,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她堂堂禅院家的咒术师,竟然被一个诅咒师像耍猴一样玩弄于股掌之间!
【伍·归途心乱,饵钩已入喉间】
回禅院的路上,渚子越想越憋屈。她以为自己是猎人,结果从头到尾都是猎物。羂索不仅故意留下线索,还一路嘲笑她的“天真”,甚至连她掉在布包里的樱饼都被他顺走了!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她一边走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子,石子骨碌碌滚进草丛,惊起几只蝴蝶。
“姐姐?”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只见妹妹提着篮子站在路口,篮子里装着刚采的草药,“你怎么才回来?追踪到羂索了吗?”
渚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把手里的佛珠扔给枫:“找到了,又让他跑了!”
枫接过佛珠,脸色微变:“这是……羂索的东西?”
“不然呢!”渚子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抓起一把草用力撕扯,“他根本就是故意引我去的!把我当傻子一样耍!”
她把废寺的遭遇说了一遍,越说越觉得委屈,眼圈都红了。明明是去逮捕通缉犯,怎么反而被对方调戏了一番?
枫听着听着,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笑!”渚子瞪了她一眼。
“不是笑你啦,姐姐。”枫挨着她坐下,把篮子放在腿上,“我是觉得……这个羂索,好像对你很不一样哎。”
“哪里不一样?!”渚子提高了音量,“他就是个变态!杀人狂!阴谋家!”
“可是他没有伤你啊。”枫拿起那颗佛珠,对着阳光细看,“还故意让你找到他,又故意让你跑掉,最后还……还拿你的樱饼开玩笑。”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说:“如果是想杀你,他在市集的时候就可以动手了。如果是想甩掉你,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就行,何必大费周章引你去废寺,还在那里等你?”
渚子愣住了。枫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她心中那层愤怒的迷雾。
是啊,羂索的实力远在她之上,真要动手,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可他不仅没伤她,反而一路留下“线索”,甚至在废寺里等着她去“逮捕”,最后还像个顽童一样抛给她半块樱饼。
这……真的只是单纯的戏耍吗?
“他……他是觉得我太弱了,懒得动手!”渚子强行给自己找理由,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发烫,“对!一定是这样!他就是想看我气急败坏的样子!”
“是吗?”枫歪着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可我怎么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像看猎物哦。”
“枫!”渚子猛地站起身,跺了跺脚,“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昨天偷偷给隔壁家小犬喂点心的事告诉母亲!”
枫立刻闭上了嘴,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渚子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混乱的心跳。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羂索的阴谋,是他作为顶级阴谋家的恶趣味,想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是……为什么当他站在横梁上对她笑的时候,她心里除了生气,还隐隐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她甩了甩头,把这个危险的念头抛开。
“总之,”渚子看着远方的夕阳,语气重新变得坚定,“下次我一定不会再上他的当了!我要好好研究他的咒术,找到他的弱点,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把他抓起来!”
枫看着姐姐倔强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蜿蜒的小路上。渚子不知道的是,在她和枫身后的密林里,一棵树的最高处,羂索正倚着树干,手里把玩着半块已经有些发硬的樱饼。
他看着渚子气鼓鼓的背影,听着她那句“下次一定不会再上当”的宣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哦?是吗?”他低声呢喃,指尖轻轻捏碎了樱饼,碎屑随风飘落,“那我可得……准备更有趣的‘游戏’了呢,小美人。”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明明是温和的笑意,眼底却闪烁着猎手看待猎物时的、兴奋而危险的光芒。
这只倔强的小兽,已经咬住了他抛出的饵钩,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这场追逐游戏,才刚刚进入最有趣的阶段。
而渚子攥紧了拳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下次,一定要抓住他!
她没有意识到,那枚被她握在手心的佛珠,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