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满面通红，直指着异谷赤道：“别……别看你块头大……我告诉你……我……我……”话还没说完，便又酣睡过去。白川仔细一看，那人是自己幼时的先生——钟离觞。异谷赤看着恼怒，但见他烂醉如泥，又是长者，也不好对他如何，白川赶忙上前一步拦住道：“停停停！老板娘，这人的酒钱我付了！”
老板娘一看眼睛瞪大，道：“是是是嘞，公子，您……”却被异谷赤扭头一眼吓得不敢言语，就听那异谷赤道：“此乃雍南公，快呼千岁！”“是是是……”老板娘吓得连连点头，怀里抱着的狸奴被惊得立即跳开，那老板娘忙叫道：“赶紧逮住！”一旁小二方才手忙脚乱跟着那狸奴跑下楼去，远离这个吓人的罗刹。随后白川领着老板娘先回了雅间，交付了钟离殇的酒钱，待到老板娘走开后，异谷赤方才跟拎着只鸡一般将钟离觞带了进来。
白川让异谷赤将钟离觞放在胡榻上，就听钟离殇鼾声如雷，过了许久方才睁开朦胧睡眼，一睁眼便看见了那异谷赤一脸怒火地盯着他，一时间打了个激灵，酒气醒了两三分，随后便见白川从榻上站起，对着钟离觞恭恭敬敬鞠躬打拱说道：“先生，好久不见。”那钟离觞的酒便又醒了几分，仔细端详认清了眼前之人，带着醉意喃喃道：“却道是白家的小子……”异谷赤听闻此言，便再次瞪向钟离觞，立即想冲上前给他几拳，道见白川望向他，又想到那是千岁恩师，便只长叹一声，一拳砸在大腿上，只坐在了一旁。
“我记得……你小子说过，不爱诗书礼易，但痴……弓马之事。”钟离觞已清醒了许多，但语音仍旧带着醉意，捻着胡须，“是。”白川笑笑说，随后便单刀直入问道：“先生，您是大儒，整个雍州地界，哪家没听说过您啊，您当年十二岁举殿试状元，皇帝亲授司天监灵台郎，观天象，定吉凶。”钟离觞闻听此言，只是吟吟笑着。
“说吧，小子，又找我干什么？”钟离觞坐直，直接从坛中舀了口未筛过的酒，毫不顾忌地倒入口中。“哪有找您哪，偶遇罢了。”白川浅笑着回道：“学生昨日相识一友，听闻他钟爱烈酒，便来了此处。哪知便偶遇了先生您。”说吧还自言自语道：“先帝寻不到的，我却今天偶遇了。”
“哈哈哈！”钟离觞忽而笑道：“小子，真不赖，有当年玄武将军的样子！一切都那么合理。”随后理理衣冠说：“鹿山，为师谢你今日酒钱，待日后我为你画上一幅，以作答谢。”听闻，白川顿首道：“多谢先生。”此时，白川突然道：“先生近年家居何处？”钟离觞摆手道：“不遭时运，当年为陛下所贬谪，雍南公托我至府中教你，你学成了，我就走了，回了北地郡，住在了郡城外的村里，日出耕、日落息，就是一农民。”“然则……先生才高八斗，陛下为何贬谪？”
只听那钟离觞冷笑着说：“我忠的是九州，非陛下，满朝可灭，九州方寸不可失，而我却未有王义昌之能也。陛下生而为王道，我却偏要行天道。”
“王义昌？”白川喃喃道，钟离觞问：“怎么？没见过？按理说虬人围会稽的时候他会到场，难道满朝气数未尽？”“见是见过，却不是在那天。”“那……那天真的没遇到过哪怕一个穿白甲、披白袍，盔白缨的甲士？”白川仔细想想道：“当真没有。”钟离觞忽而如癫狂一般，双手掩面，高声发笑：“满朝气数未尽！满朝不会亡！于延益！你算错了！”于延益？何许人也？莫不是当朝右丞相于潜？
白川心中困惑，但并未说出，却言道：“先生不如再去学生府上任，学生定让先生今后富贵荣华。”钟离觞一甩袖子道：“大可不必。”随后一口酒送入口中，白川也不再言说，道：“喝酒喝酒。”
酒酣之后，白川醉醺醺地起身，出了雅间，异谷赤将钟离觞拎出来，到了楼下，白川掏出一锭雪花银，那掌柜的剪下几块，称量出来，便将剩下的碎银交还给白川。此时，白川回头道：“异谷赤，你将我老师放下交给我。”异谷赤道：“是，千岁。”随后将那醉汉放下，白川稳稳扶住钟离觞，将他放在马上，就见钟离觞靠在马鬃上，白川道：“异谷赤，你就先回去吧，我亲自送我老师回家。”就见异谷赤脖子通红道：“千岁……嗝……告辞！”白川也摆摆手，随后扭头问钟离觞道：“先生家住何处？”
那钟离觞趴在马背上一指南边，随后便放下手趴在马背上眯着眼。白川牵着白马，慢慢向着北地城南门走。前方到了南城门，过了瓮城，几个黑色轻甲的武士正守在门口，踏着土路，马蹄扬起一阵尘埃，再穿过护城的壕沟，规模巨大的村落围着城门，白川跟着钟离觞醉醺醺的声音走过白雪覆盖的农田，此时，雪又下起来了，雪落在白川脸上，白川一哆嗦，却突然出了一身冷汗，白川本就喝得不多，这一下子，酒气已醒了一些，此时，便听钟离觞轻言：“到了。”
白川来到柴门前，轻轻扣门道，随后就听见模糊的一声：“来了！”随后脚步声传来，此时白川见钟离觞想要下马，便过来扶着他，此时“吱呀”一声，一妇人打开柴门，便迅速跑过来一把揪住刚刚下马站稳的钟离觞道：“好你个钟离觞！又跑哪去喝酒了？一天天的不知道家里还有几个钱？哪够你天天吃酒的？”
见此，白川忙上前拱手道：“不知可是师母？”那妇人见白川锦衣玉袍，愣了一下道：“你谁？谁是你师母？”此时钟离觞挣开她的手，对着白川道：“小子，这是我妻子，周英。”白川闻听，恭恭敬敬鞠躬行礼道：“师母好。”随后钟离觞对那周英道：“夫人，这是我学生，白川。”“白川？”随后将钟离觞拉远了点问道：“白川跟雍南公什么关系？”“我教他时，他是雍南公的公子。”“现在……”“现在便是雍南公。”
闻听此言，周英连忙低声道：“那你不让他给你谋个一官半职？不就不用一天天下地了？”钟离觞尴尬地咳两声，此时白川道：“那是必然，师母，学生不能让自己老师天天过这种日子，对吧？”钟离觞也对着夫人赔笑，随后暗暗瞪了白川一眼。“进屋，进屋。”周英招呼白川。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