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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

悲欢离合梦

紫宸殿的惊涛骇浪被重重宫门隔绝在外,肃北王府在深沉的夜色中恢复了表面的宁静。长街外一辆马车缓缓驶入一处偏僻小巷,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与檐下灯笼在晚风中轻晃的光影交织,竟透出几分不安的意味。

听雪轩内,烛火摇曳。姬瑶光坐在梳妆台前,静露正小心翼翼地为她卸去满头钗环。赤金珠钗、翡翠珠花、白玉簪子……一件件贵重首饰被收入锦盒,露出她如墨般垂落肩头的乌发。褪去南齐宫装的繁复刺绣,换上素白寝衣的她,少了几分殿上的端庄疏离,多了些许纤弱,可铜镜中那双曾冷静应对刁难的眼眸,此刻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仿佛能将周遭的烛火都吸进去。

“公主,今日折腾了大半日,您定是累了,奴婢炖了安神汤,您趁热用些吧。”静露捧着温热的白瓷盏走近,看着瑶光苍白的侧脸,语气满是忧心。

瑶光目光落在铜镜中自己的倒影上,缓缓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在妆台的木纹上反复划过,留下浅浅的痕迹:“不必了。静露,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静露停下脚步,将瓷盏放在妆台上:“公主请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你精通药理,”瑶光转过头,眼底褪去了方才的沉寂,多了几分果决,“我要你尽快配出一种药——服下后能令人脉象虚浮,面色苍白,看起来像是急症缠身,却不能伤及根本,停药后调理一段便能恢复如常。”

静露手中的锦帕“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她惊得脸色骤白,连忙弯腰去捡,声音都带着颤抖:“公主!此药凶险至极!若是被人察觉,或是剂量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啊!”

“没有万一。”瑶光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那里只有几颗疏星点缀,显得格外冷清,“在这肃北王府,在这北魏都城,逞强只会成为众矢之的。昨日殿上,司南烛那片刻的失态早已被冰冷的交易覆盖,我看得清清楚楚。示弱,或许比逞强更能保命,我必须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静露看着瑶光坚定的眼神,知道她心意已决,再劝无益,只能咬了咬唇,躬身应道:“奴婢……奴婢明白了,定不负公主所托。”

与此同时,王府书房内的烛火也亮至深夜,与听雪轩的微光遥遥相对。

司南烛坐在紫檀木书桌后,面前摊着两叠文书——左侧是北境送来的密报,字迹潦草,字里行间皆是北凉使团的不满,催促北魏尽快给出“南齐公主滞留”的说法;右侧则是朝中御史弹劾他的副本,言辞犀利,暗指他私扣南齐公主,意图不轨。烛光映着他冷硬的侧脸,将他眼底的阴鸷勾勒得愈发清晰。

“殿下,听雪轩那边……”幕僚林易垂首站在桌前,轻声请示。白日殿上的风波他已知晓,此刻最担心的便是那位南齐公主的动向。

司南烛指尖在密报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声响,声音听不出半分情绪:“再加一队暗卫,十二时辰轮值。记住,不必干涉她的行动,但她每日见了谁,说了什么,看了什么书,甚至用了几口饭,本王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是。”林易应下,又犹豫着补充,“公主今日在殿上应对三殿下时,条理清晰,分寸拿捏得当,倒是比我们预想中更沉稳。”

“正是因为她今日表现太过‘得宜’。”司南烛抬眸,眸光幽深如潭,打断了林易的话,“过慧易折,更何况她本就心有不甘。本王不容许棋盘上的棋子有自己的意志,必须确保她每一步都在掌控之中。”马车中那一闪而过的涩意早已被理智碾碎,如今在他眼中,姬瑶光只是一枚需要牢牢攥在手中的筹码,容不得半点差池。

王府西侧的僻静院落,与书房的凝重、听雪轩的紧绷不同,这里弥漫着一股孤清的气息。月华如水,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骊姬并未就寝。她独坐案前,一具桐木古琴横于膝上,琴身泛着温润的光泽,显然是常伴身侧之物。白日紫宸殿的风波早已传入府中,她虽未亲临,却也能想象出那位南齐公主被刁难时的处境,这让她愈发感自身如浮萍,在这王府中身不由己。

指尖轻拨琴弦,一曲《幽谷兰》的旋律淙淙流泻而出。琴音孤高清冷,时而低回婉转,似在诉说空谷幽兰的寂寥;时而又带着几分急促,藏着难言的不甘,像是对这世俗束缚的无声控诉,又像是对自身现状的无奈叹息。

一曲将终,余韵袅袅之际,忽有一缕笛音自院墙外渺渺传来。那笛音清越空灵,技法高超,与她的琴音风格迥异,却奇异地接住了她琴曲的尾韵,一琴一笛,一内一外,相互呼应,将那“空谷幽兰独自绽放”的意境演绎得淋漓尽致,甚至比她独奏时更添了几分韵味。

骊姬指尖猛地按在弦上,“铮”的一声,琴音戛然而止。

她的心骤然漏跳一拍,握着琴弦的手指微微发颤。在这肃北王府,人人皆为权势算计,竟有人能如此精准地合上她的琴心?且笛艺这般超凡脱俗,绝非寻常侍卫或下人所能拥有。

那笛声并未因琴音中断而停止,依旧宛转悠扬,如同夜风在耳畔低语,温柔地缠绕着院落,仿佛在邀请她再次奏乐。

一股强烈的好奇与一丝极细微的悸动悄然在心底滋生。她按捺不住心中的波澜,起身快步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房门。

院外月华如水,竹影在地上婆娑摇曳,远处巡夜侍卫规律的脚步声隐约传来,除此之外,空无一人。那奇妙的笛声,也在她开门的瞬间,如同幻梦般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骊姬倚着门框站在原地,夜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拂过脸颊,带来一丝凉意。心中竟莫名空落了一瞬,方才那短暂的音律交融,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她沉寂已久的心湖里漾开了细微却持久的涟漪。

到底是谁?会在深夜为她续上这一曲?

三皇子府邸的密室中,与肃北王府的静谧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玩味的气息。

司奕辰闲散走进来坐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笛,笛身上雕刻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正是方才吹奏的那支。他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中满是算计。暗卫正单膝跪于下首,汇报着肃北王府的最新动静。

“如今肃北王府增派了守卫,尤其是听雪轩周围,暗卫密布,想接近可谓难如登天。”暗卫低声说道。

司奕辰闻言,忽然低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带着几分生冷:“司南烛啊司南烛,于我还真是心有灵犀。我最欣赏的,就是他这半点不松懈的警惕性,这样玩起来才有意思。”

笑声渐止,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语气带着志在必得的笃定:“不过,骊姬倒是我的意外之喜。孤高的琴音最易暴露心绪,她在王府中孤苦无依,心有不甘,又寂寥已久。只需一点点勾起她的好奇,让她觉得在这吃人的地方,或许还有一个能懂她琴音的‘知音’存在,她便会主动靠近。”他从不做无用的风雅事,方才那一曲笛音,不过是攻心的利器罢了。

暗卫低头应道:“殿下高明。”

“继续盯着肃北王府,尤其是骊姬和那位南齐公主的动向,一有消息,立刻汇报。”司奕辰挥了挥手,暗卫躬身退下,密室中再次恢复了寂静,只留下他手中玉笛反射的冷光。

两日后,黄昏。听雪轩的庭院里,晚桂的香气愈发浓郁,却驱不散空气中的紧张。

蓝梦从大厨房取晚膳回来,脚步匆匆,脸色比往日苍白了几分。她将食盒放在石桌上,趁着摆放碗筷的间隙,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四周,见无人注意,便极快地将一物塞入瑶光手中,压低声音道:“公主,这是方才在厨房外,一个陌生婆子塞给奴婢的,说务必亲手交给您。”

瑶光心下凛然,指尖攥紧了那物,表面触感粗糙,像是一枚金属制品。待入了内室,她才摊开掌心——是一枚最常见的南齐制钱,边缘被摩挲得光滑,正面刻着“永安通宝”,背面是简单的花纹,唯有方孔边缘有一处极细微的、几不可察的磕痕。

这个标记,是兄长姬承宇独有的!当年她初学刺绣,不小心将绣花针掉在地上,兄长为了帮她找,不慎将制钱磕在了桌角,留下了这个痕迹,此后他便一直带着这枚钱,说是“替妹妹记着错”。

瑶光猛地攥紧制钱,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却让她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慰藉。兄长派人来找她了,这意味着南齐没有忘记她,她不再是孤立无援。可紧接着,蚀骨的担忧又将她淹没——兄长冒险派人联系她,是否意味着南齐那边也出了变故?这枚制钱,是希望,还是新的危机?在这密不透风的王府却有人能将此物交给蓝梦,或许是陷阱也未可知。

但这物件只有她和兄长知晓,或许只是自己多心而已,遂将制钱小心翼翼地塞进寝衣内侧的口袋,紧紧贴着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兄长的温度。这微弱的联系,像黑夜里的一星萤火,让她在冰冷的囚笼中,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

然而,这丝暖意转瞬便被新的波澜覆盖。

翌日上午,宫中的内侍便捧着明黄的圣旨,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肃北王府。“陛下有旨——南齐瑶光公主远来辛苦,特恩准其参与十日后的皇家西苑‘仲夏夜宴’,与宗亲同乐,以示恩恤。钦此!”

司南烛率领府中众人跪接旨意,面色平静无波,仿佛早已预料到此事。但起身时,他与瑶光短暂交汇的目光中,没有半分“恩恤”的喜悦,只有冰冷的了然与警惕——陛下哪里是体恤,分明是将她推向了新的试炼场!夜宴之上,皇室宗亲、朝中重臣齐聚,众目睽睽之下,司奕辰等人必定不会放过这个刁难她的机会,不知有多少明枪暗箭在等候着。

瑶光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情绪,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仲夏夜宴,看似是一场欢庆,实则是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

回到听雪轩,瑶光关上房门,再次取出那枚制钱,指尖反复摩挲着方孔边缘的磕痕。兄长的消息让她有了底气,可夜宴的危机又让她不得不谨慎。她必须在这场宴会上活下去,不仅为了自己,更为了南齐,为了兄长的嘱托。

书房内,司南烛正俯身审视着西苑的地图,手指在标注着“澄瑞亭”“望月台”的位置轻轻点过,目光锐利如鹰。西苑地形复杂,水域众多,既是设宴之地,也是藏祸之所。他必须提前布置好暗卫,确保姬瑶光不出意外——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不让这枚筹码在关键时刻碎裂。

骊姬的院落里,她正对着铜镜梳妆。侍女为她挑选了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她却摇了摇头,换了一支素雅的银簪。十日后的仲夏夜宴,她身为宰相之女,必定要随行前往。可该如何在宴会上自处?是继续保持低调,还是借机寻找机会?耳畔却不期然回响起那夜神秘的笛音,清越空灵的旋律在脑海中盘旋,让她心乱如麻。

三皇子府中,司奕辰得知宫中旨意后,忍不住抚掌轻笑,眼中满是兴奋:“仲夏夜宴?甚好!真是天助我也!这不仅是刁难姬瑶光的好时机,更是‘知音’相见的绝佳场合。”他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在夜宴上,让骊姬彻底相信“知音”的存在,让她成为自己对付司南烛的棋子。

夜色渐深,肃北王府的各处都被黑暗笼罩,可每个人的心中都心潮暗涌。猜忌已深,算计更浓,权力的棋局愈发复杂。那夜短暂的笛音与琴鸣,原本只是司奕辰的一步小计,却如同投入深潭的微小石子,漾开的涟漪悄然改变了某些轨迹。

仲夏夜宴,非为欢庆,实为险局。而那尚未揭开的“知音”之谜,亦将成为这场局中最意外的变数,牵动着每个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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