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堎伧。
半月过去,元顺帝的御营已经在此地扎下,四周的松林在寒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盛事奏响序曲。
元顺帝的营帐位于营地的中心位置,是一座巨大的毡帐,其外观装饰着精美的刺绣和流苏,营帐的入口处,悬挂着厚重的兽皮门帘,以抵御刺骨的寒风,帐内,火盆中的炭火熊熊燃烧,驱散了寒气。
大臣及其家眷则被安置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他们的营帐虽不及元顺帝的营帐那般奢华,但也十分整洁有序,每个营帐内都摆放着简易的床铺和取暖的火盆,帐外则堆满了取暖用的柴火和日常所需的物资。
明日,一年一度的冬猎将正式举行,可纵观全场,却不知有多少人的心不在此,元顺帝端坐在营帐内,帝后伴随左右,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稳重。
聂皇后轻声询问道:“陛下,可是在忧心阿温的事?”
元顺帝面色沉重,算是默认了,聂皇后轻叹一声,安慰道:“如今高氏已随陛下到了堎伧,陛下大可稍微安心些,阿温也并非任人宰割之人,想来他早已想好对策。”
元顺帝摇摇头,开口道:“此次不同,高付不会善罢甘休,我只怕,他提前便摆好了一盘死局,等着阿温入局。”
元顺帝起身,聂皇后上前搀扶,二人走出营帐,迎面就看见不远处的楚延澈,见二人出来,他上前行礼,元顺帝轻轻点头,询问他道:“家眷席处办得如何?”
楚延澈放下拱起行礼的手,恭敬回话:“陛下放心,家眷席处有高大人和魏大人照看。”
元顺帝微微颔首,目光中透出一丝忧虑,但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他轻声道:“如此甚好,定要确保明日的冬猎按时举行。”
楚延澈拱手作揖道:“臣遵旨。”
聂皇后知晓二人还有别的事要说,她微微行礼道:“陛下,臣妾去瞧瞧诸位女眷,看看是否还需要添置些别的东西。”
元顺帝点点头,二人目送聂皇后离开后走进了营帐,元顺帝缓缓开口道:“阿温想来托你做什么事了罢。”
楚延澈笑了笑,坐在了下席处,他应道:“陛下英明,唯安托臣在冬猎期间务必护好陛下周全,免得让一些蝇营狗苟钻了空子,扰了陛下猎物的兴致。”
...........
清平县,渔湖村。
经过几日下来,疫病得到很好地控制,岳唯安得以抽开身亲自前往听民府,喻南栖则跟知谦留在驻扎营处为村民们熬药,今日风倒不大,只是乌云密布,似是要下雨了。
喻南栖将衣袖绑起,脸上因为方才拿木柴时不小心蹭上了灰,显得有些滑稽,她戴上面纱,将熬好的药草端到隔离区去。
村民们已经能活动筋骨,他们自己起身去领,喻南栖面纱下的嘴角微微上扬,接过碗的村民一个劲地道谢:“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
说着,他们便要跪下来道谢,喻南栖想上去搀扶,却被岳家军拦住道:“姑娘,村民们还未完全好,不可轻易接触。”
喻南栖点点头,之后口头招呼他们起来,为了不让喻南栖为难,他们纷纷起身,为首的人道:“姑娘不顾安危,日日为我们端来救命的汤药,我们真不知如何道谢。”
喻南栖怔愣了好一会,原来她也成了他人的救命稻草,喻南栖笑笑,只听她道:“诸位言重了,若是要道谢,我倒真有一事想向诸位打听。”
“姑娘请讲!我们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对!”
“..........”
众人纷纷附和,待分发完汤药,他们忙退出一些距离,防止传染,喻南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捉摸的异样情绪,她道:“在渔湖村,可有一位姓周的前辈?”
村落常以山水起名,渔湖村就是因近湖海,世代靠捕鱼为生而得此名,而村落中人,也常会按姓氏来划分土地和民居。
一名身材魁梧,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阿生率先出声道:“周?姑娘说的周氏人莫不是在村西的那位?”
“村西?”喻南栖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另一位老妇人接话道:“经阿生这么一提,老身倒也想起来了,周姓在渔湖村并不常见,所以很容易便记住了,村西的那位周氏可是个怪人,不仅脾性古怪,还.......”
“还怎么了?”喻南栖追问。
“还似个疯人。”另一个人补充道。
喻南栖一头雾水,她摩挲着手指上的银戒,犹豫了一会儿,询问道:“何出此言?”
“姑娘有所不知,那周氏常年独居,五旬中的年岁,却是丧妻多年之人,他尤爱书画,终日将自己锁在木屋内绘图,曾经有人慕名而去,却被他赶了出来,慕名而去之人道他喜喃喃自语,似是神志不清一般,他还将自己绘的书画悬挂至整个木屋,为之痴迷陶醉。”阿生讲述着,眉目间尽显严肃。
喻南栖认真听着,尽量捕捉其中的关键,“脾性古怪”“丧妻多年”“神志不清”“悬挂书画至整个木屋”,如此听来,当是宋窈提及的那位前辈。
她思索着,和村民们道了谢后就和随行的几名岳家军离开隔离区,回到营帐,喻南栖拿出那日远烨带回来的存信木匣,她摸索着脖颈处,将挂在脖子上的木匣钥匙取下后开锁,把里面的竹简一一拿出,整齐摆放在简陋的木案上。
天丰三十年二月初七。
宋叩言:周兄此番回清平,不知可还住得习惯,江南终日雨,许是知晓叩念君之心,故今日之雨尤其悲,空留吾之影,回首不见君。
天丰三十年三月初一。
周闫言:闫初到清平,同阿眠安置好不久,方才想起来要给子詹回信,清平县山清水秀,不失为一块宝地,愿有一日能与子詹同游。
天丰三十年三月二十日。
宋叩言:叩收到信,甚是惊喜,本以为周兄刚到清平,定有忙不完的事,不曾想还得空寄信给我,清平不比江南,还希望阿兄保重身体,若有任何需求,定要告知于我。
天丰三十年十二月十六日。
周闫言:望阿叩莫怪,因受朝中友人所托,绘制地形图助我朝平叛,故搁了这般久回信,劳烦你惦记,我与阿眠一切安好。
喻南栖看到此处,停了下来,那夜和岳唯安议事,她故意收起了周闫和宋叩之间的信件往来。
一是她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二是她知晓,若是岳唯安细看了其中内容,牵扯太深,那她到时候要想全身而退,就不可能了。
这周闫并非绘图高手这样简单,天丰三十年——那是当今陛下即位的两年前,也就是先皇病中,七子争权的动荡之际,朝中势力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可能成为七子争权的牺牲品。
那时的元顺帝不过是七位皇子当中势力最弱的一位罢了,谁也不曾想他会成为先皇遗诏中的下一位帝王。
元顺帝谢懿乃先皇第六子,生母只是一介七品小官之女,背后势力极其弱小,这也让谢懿成为七子争权当中最没有优势的一位,但其生母沈妃深得先皇恩宠,一度成为民间佳话,可没有人知晓,为何先帝如此宠爱沈妃娘娘,却没有升其妃位,亦不曾提拔其父。
喻南栖收回思绪,元顺帝当年无权无势,拥护者屈指可数,其中之一便是——
平叛过程中战死沙场的已故大司马。
喻南栖提笔写下两个字。
岳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