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我还以为您和那些文人一样,是仇视日本的。”他忽地敛了笑意,只是面无表视地问道。
“那会儿年少的紧,响应救亡图存的号召,少不了要写几篇抗日的文章。政府撤军北平,命都快没了,国既不要我了,我又何必爱国?”
眼前又浮现出了那日的惨象:一面面高悬在房顶的太阳旗,张牙舞爪的在神州大地上飘扬。
关外已是日本人的天下,关内尸横遍野,烽烟四起。
丈夫郑炼不得马革裹尸还,父亲认定了君臣死社稷,宁死不从,一家人又何其无辜?
满城的日本兵,满城死去的中国百姓。
肃羽每说一个字,仿佛都咽下了一枚滚烫的火炭,那些家仇国恨,生离死别的痛如同日本人雪亮的刺刀,狠狠的扎进她心里。又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般和眼前这个日本男人笑语晏晏。
她仔细拿捏着口气,握着酒杯的手心早已沁出一层薄汗,雾蒙蒙的印在杯上。
他用云淡风轻的笑了,并不就她的言辞细究,莫辜负了今晚的月色美人,只朝她伸出修竹般的手。
“可否邀您共舞一曲?”
她含笑点头。
那是一双带着薄茧的手,一双沾满了同胞鲜血的军人的手。
黑柳吩咐了钢琴师演奏《蓝色多瑙河》,是舒缓悠扬的旋律。
莲步轻移,她的舞的优雅而从容;妆容精致,似乎仍是当年那个活在繁华绮梦中的肃羽。
恍如隔世,都由不得她。
戏还要接着演下去。
秋波暗送,眼角眉梢皆是魅惑;纤腰被黑柳揽在怀中,扶着他的肩膀,随着他的舞步一同徜徉在音乐与流光交织的舞池。
待他垂眸望向她时,却见女人含了一抹娇羞的笑,低下头去,不看他。
黑柳不由想看清灯下肃羽的眉眼,额头几乎要抵到她的秀发,闻见了一股玉华香幽幽的清雅缠绵,慢条斯理地撩动着他的心弦。
一曲终了,众人纷纷鼓掌喝彩,二人携手走下舞池。
“真想不到,您跳的这样好。”肃羽亲自斟了一杯红酒递与他。
男人莫不喜欢赞美,尤其是美貌女人的赞美。
她掏出一方绣了丁香的丝帕,抹了抹额上的薄汗,微喘,镂银珍珠琵琶扣随着胸脯一起一伏。取过一杯红酒饮而尽,仿佛又上了一层更加诱人的胭脂。
这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初见时严肃冷峻的日本军官醉了,也迷了。
黑柳不由轻轻扳过她的下巴,痴迷的眼神流转,似乎在辩识着什么。
肃羽抽身而去,抚弄着舞池旁一丛做装饰的玫瑰。像爱抚一只小动物似的,她水葱似的
指甲轻划过花瓣。
才女有才女的矜骄,可不是像舞女那样能随便乱来的。
“是我失礼了。” 他歉然道。
肃羽轻轻摇头,只顾着欣赏玫瑰的美丽鲜妍,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他轻轻咳嗽两声,掩饰方才的尴尬,也惊异于自己今夜的失礼,情不自禁。
“我想念战争前的日子,那段岁月静好的时光。人们不必彼此仇视着什么。明日依旧是明日,而不会是不可认预知的死亡。也不必忙碌地为了千百万人的死而心痛,再到麻木不仁,不敢爱恋任何美好的事物,因为一切都易碎而会消亡。”
肃羽在戏中说着真话。
因为她不相信一个在日军庆功宴上郁郁寡欢,独饮自酌的黑柳会是一个酷爱杀戮与战争的恶鬼。
当肃羽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就已经胜过无数与黑柳献过殷勤的女人。
黑柳明白,在这个舞会,他彻底被这个女人俘获了。有些人动了真情,却终究注定了情深不寿。
“肃羽小姐和我真当是相见恨晚。”黑柳凝视着她,目光炯炯,似乎寻到了什么多年来一直在寻觅的珍宝。
“已见不晚啊,黑柳先生。”她仿佛也像遇到了异国知己一般很坦然的笑了。
“肃羽小姐,可愿与我移步后院,畅谈古今?”
她欣然赴约。
黑柳宗明,这场好戏,就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