③——都说戏子和名门闺秀的风流韵事大都缘于一场风花雪月的好戏,恰如街头救美的少年,必然身着白衣……
“黑柳先生喜欢《长恨歌》么?我却不解为何那么多人觉得杨贵妃与唐明皇是个‘ Romantic ’的故事。”
肃羽支着下巴,一片飘落的银杏叶落在她掌间,透过阳光隐隐可见叶脉纵横。
“谈不上喜欢,不过是深有感触罢了。不知您有何高见?”
他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颇有兴致。
“高见可谈不上,只是依我之见,杨李二人的悲剧都是原于未尽自己的职责,至于恩怨爱恨,倒是其次。
“唐明皇未尽君王的职责,沉弱声色纵情享乐,最终丢了江山失了美人,国家衰亡,与爱人生离死别,便是他应当付出的代价。
“世人皆怨唐玄宗,但杨贵妃也并非无错。身为后妃,享尽荣华富贵,却并未尽到劝诫君王,约束外戚的的职责,最终也落得‘婉转蛾眉马前死’的下场。”
“而白乐天所著《长恨歌》,正是为告诫后世君王、臣民,当尽职尽责,也是为尽自己身为文人的责任,这大抵就是中国历朝历代的文人风骨罢?”
她一时说得忘情,语毕才记起与自己一同高谈调论的并非是当年那群志同道合的青年,而是侵略中国的日本军官。
“你的见解倒是有趣的很。”黑柳宗明拊掌大笑,但神色逐渐阴沉,“那么肃羽,现在中国危在旦夕,你的职责又是什么呢?”
“我?”
她懊悔方才一时口快,索性将手轻轻搭在宗明的肩上,脸上浮现出暖昧的笑,柔声道:“我又怎么知道啊。或许….”
肃羽微微垫脚,附在他耳边悄声道:“或许黑柳先生可以告诉我。”
话音未落,怀中的女人抬眸望向他,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脸侧,轻轻地抓挠着他的心。
“是么?”黑柳倒退了两步,有些玩味地看着她。
“既聊到了《长恨歌》,又岂能不看《贵妃醉酒》。不知你可否赏脸与我同去?”
听戏?
肃羽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勉强扯起笑容。“那敢情好啊,不想您还懂戏。是听哪位老板的《贵妃醉酒》?”
“是北平的红角儿,白舜英白老板。”
那一刻她只觉身坠冰渊,恐惧自那和熙的秋风中游走至全身,死死地扼着她的咽喉,呼救不得。
她恨不得即刻抛下黑柳宗明,奔回那个小小的四合院,抱着晞儿与舜英就此逃离这里,逃离这个荒谬的世界,逃离那些虚伪的戏台。
风有些大了。
黑柳转身收伞,未看见肃羽苍白的面容,自顾自地说道:“金先生提过,您爱看白老板的戏,我特意让人定了包厢。”
“舜……白老板他肯唱么?”
“自然是肯的。前不久他还去我父亲那儿唱了一出堂会。”
为什么?她自己沦为一颗棋子便罢了,为何还要将舜英卷入这场棋局?那是不是连她的晞儿也……
她简直不敢再想,怕维持不住脸上僵硬的笑容。
锣鼓声响,胡琴凄凄迷迷的托着唱腔。
戏幕起。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东升……”
白舜英手持一把泥金牡丹扇,水袖轻舞,盈盈欠身。
“好!”
众人鼓掌喝彩。
台上人依旧是票友们追捧的名旦,台下人己从名满京华的才女,沦为暗通敌酋“的国贼”,忙着陪黑柳轻声笑语,二人遥遥相望,却如同相隔银河,脉脉不得语。
“啊——万岁爷!”贵妃含笑唤道,一滴悄然无声的泪跌出眼眶,映射着舞台雪亮的灯光,璀然如钻。
无人察觉。
恰如五年前他们的初遇,不过肃羽不曾察觉罢了。
那年她十七,他十六。
他们擦肩而过,姑娘鬓边的一支白玉簪上的珍珠坠子叮当轻响。
回首,是一袭湖色的苏绣旗袍,生绢团扇半遮面,露出俊眼修眉。
高高在上的,与一众衣冠老朽坐在包厢。
她不理会人们虚伪客套的言辞,只顾斜倚阑杆,一只手撑着下巴,秀眉微蹙,美得如戏中佳人。
舜英只恨没穿那件不打补丁的纺绸长衫,只恨今日没有自己的戏,博她青眼有加。
都说戏子和名门闺秀的风流韵事大都缘于一场风花雪月的好戏,恰如街头救美的少年,必然身着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