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长久的黑暗无边际,意识消散很久,似乎再也不会重新凝聚了。
苏邪钦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能再一次醒来。
他睁开狭长的双眸,瞳孔微舒,视线逐渐聚焦。
他躺在一张精致雕花贵气床榻上,床帘由金色蚕纱编织而成,垂落着金丝流苏,床沿挂着一盏鎏金镂空香炉,袅袅烟雾升腾,弥散整间屋子。
苏邪钦想要起身,却惊觉自己浑身无力,就连使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在床榻边笔直站立着一个男子,想必一直守候在侧,仔细盯视,如今见他醒来,立刻转身而去。
苏邪钦想叫住他问个明白,却发现他甚至张不开口,喉头像是被攥紧捏碎一般,就连吞咽唾沫都让他感觉艰难。
脚步声响起,有人来了。苏邪钦眼眸右斜,眉头紧锁,看着墨长恭挂着一脸微笑跨进了屋子。
“你醒得真是时候,再晚一些,就要错过精彩的部分了!”墨长恭用眼神命令身旁的男子将床帘掀开,后者立马照办。
“哦~你现在没办法说话,”墨长恭在床沿边站立,俯视着平躺在榻上的苏邪钦,“聪明如你,我还想听听你能否猜出我方才所言的内容,或者分析分析当下的事况。”
苏邪钦只是盯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眸此刻皆是愤怒与不满。
“哦~对了,”墨长恭抬手,扣住了他的手腕,轻轻用力,便将他的手臂抬了起来,在他面前晃了晃,“瞧瞧,啧……”
那双本是肌肉线条匀称紧实的白皙手臂,此刻却布满脓疮,那皮肉外翻的痂口伤痕,从袖子裸露出的部分直至手指末端,实在让人触目惊心。
苏邪钦微微睁大了眼睛,就听墨长恭满意道:“你看不到的地方,全是这般残破模样,哈哈哈哈……”他竟是忍不住大笑出来,“倘若姜夜霖那小子见了你这班模样,会不会心生厌恶啊?哈哈哈……”
苏邪钦想调用体内灵能,在通灵阵里联络姜夜霖,可他的灵能早就耗光了,他现在除了一副无法行动的残破躯体,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苏邪钦,我本不想管顾你,如今落得这副模样,没有人会再多看你一眼,你灵力尽失,全然成了一个废人,活着倒不如死了干净,”墨长恭停止了癫狂的笑容,冷静了些许,缓缓说道,“你也当真让我寒心,他萧然是什么货色?那是参与杀害了你父亲的凶手!你竟然会为了救他,落得这般下场?!”他眼神阴毒,带着浓浓的埋怨,“你究竟是中了什么邪?非得处处和我敌对?你知不知道我们才是同一边的?你知不知道这个灵修界欠了我们多少?你不帮我讨要,反而为凶手喊冤叫屈?”
苏邪钦闭上了眼睛,他不愿再去回应对方充满质问的视线。
“你现在,就连自我了断,都无从做到。”墨长恭冷哼一声,“我留着你,就是要由你的手,肃清这场荒唐闹剧。”
说话间,有人来报,墨长恭让他径自开口,不必顾虑任何,那探子再次行了礼,吐字清晰地说道:“大人,昇阳宫长老带着百余弟子,已赶至平溪边界。”
“好,姜夜霖那边,你们没有打草惊蛇吧?”
听到墨长恭提到姜夜霖三个字,苏邪钦猛然睁开双眼,冷冷望去,后者似乎就在等待这愤恨的审视,嘴角疯狂上扬起来。
“没有,不过我们在安瑞至平溪的主路上发现了很多散修的尸体。”探子恭敬回禀。
“那不就是姜夜霖的杰作吗?”墨长恭不屑一顾,“他烧了灵犀会,杀了昇阳宫的少宗主,”他有意对着苏邪钦抬起手,假模假样按住胸口道,“这回可不是我栽污他呀~那厮当真入了魔了~”他似乎又想到什么,苦笑一声,“或许此刻,姜夜霖那小子反而更能理解我吧……失去一切,再也没有仁义道德,可约束管控分毫……”
“大人,疾雷庄来消息了,可以动手。”
探子再报,墨长恭颔首,“让郭尚过来。”
“是。”
探子应声退下不久,郭尚便来到了屋中。他向墨长恭行了一礼,随后来到了苏邪钦身旁,催动灵能,念动灵诀,灰色的灵能形如细丝,自他十指飘射而出,刹那间刺入苏邪钦的各个身体关节。
苏邪钦咬牙切齿地瞪视他,全身却完全无法动弹丝毫。郭尚木然地扫了他一眼,转而看向墨长恭,拱手道:“禀告大人,一切准备妥当。”
“嗯,既然如此,就动手吧。”
墨长恭下令后,郭尚转动手腕,手指轻点,苏邪钦看着自己的身体竟然自己动了起来,犹如提线傀儡,一步一步挪至墨长恭面前。
“如何?这是郭氏的傀儡术,旭阳失传的秘术。”墨长恭满意地抚掌大笑,“哈哈,你不觉得这灵修界,也该改朝换代了吗?老是那几大家坐镇天下,多无趣啊?”
苏邪钦被迫拿起放置在桌案上的無幻,听着墨长恭的话,他极力挣扎,身体却仍然没有半点反应。
“苏邪钦,你实在不必忧心。”墨长恭抬起右手从后面握住苏邪钦的肩头,“修士之间的争斗,向来如此,百姓不会记得太久。他们无所谓正义与否,只关注自己的得失。争斗结束,名门大家的陨落半点不稀奇,活下来的人会创造新的秩序,而生活在新秩序下的人,只要给足他们甜头,你觉得他们当真还会抱怨什么吗?呵,他们会为了衰败的世家讨要一个说法吗?何必呢?”墨长恭收回手,“他们把人捧上了天,又实在好奇人摔下来会有多精彩,亲手打造神坛,又对亲手砸破神迹异常狂热,人啊,多有意思?”
墨长恭负手,缓缓踱步到苏邪钦身边,“所以,杀也有杀的讲究,纯粹一些,坏也得坏得纯粹一些。”
苏邪钦的喉咙里发出嘶哑难听的含糊声,脸颊因为痛楚微微扭曲。
“别劳神费力了。”墨长恭斜视他,“苏邪钦,你已经没办法再说话了,我已毁去了你的声部,”顿了顿,他撇了撇嘴,继续道,“你的声音和他真像啊,每次一开口都让我有些晃神……可恶的是,你每次说的话,我都不爱听……你说得多了,久了以后竟然会让我混淆,那些令人生厌的刀子,到底是出自你口中,还是来自于他……”他摇头,嗤鼻,“你必须做点什么才行啊,你可是他的儿子,杀父之仇这种事,还是应该由你来报。”
墨长恭抬脚走出屋门,苏邪钦的身体立马就跟着走了出去,两人御剑而起,飞速前往武雷山,直奔疾雷庄。
“墨长恭!”
远处传来一声厉喝。
苏邪钦和墨长恭循声望去,见到一名年近七旬的老者踏空而来,他身穿绿色宽袍,衣袖上绣着繁复纹饰,白须垂至胸口。
“哦……原来是萧家长老——萧齐……呵,想必是要去接应萧然那老东西……”墨长恭说罢,看向苏邪钦,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后者身子便自行动了起来,在空中翻转身型,握住飞剑柄,踏空持剑刺去。
“真乃猖狂!”萧齐怒哼一声,手中一柄银剑挥舞如龙,迎面击来,苏邪钦的攻势毫无半点受挫,径直劈裂了对方的剑,随机手腕一转,一剑横削,斩断了萧齐持剑的胳膊,血液喷洒而出,苏邪钦没有停下,欺身而进,连环三剑砍掉了萧齐剩余三肢,萧齐失血过多,再起不能。
两人继续来到疾雷庄,这里早已打成了一片。
梅花院多名修士围困疾雷庄,庄内弟子奋勇抵抗,因庄内叛徒使计在井中下毒,疾雷庄弟子死伤惨重,为数不多的剩余弟子拼尽全力誓死反抗,坚决不降,弟子们退至铁索阵中,阵外梅花院修士运灵支起数不尽的兵刃,整齐悬浮半空,蓄势待发。
“萧家这铁索阵倒是不凡,不过……”墨长恭鄙夷道,“你们以为凭借此阵,就能挡住本座?”说罢,他双眸中闪烁起黑紫光芒,抬指虚划,一道巨大的光圈自空中展现,紧贴着地面延伸而去。
“轰——”
一阵剧烈颤动,铁索竟是瞬间被击垮断碎。
梅花院修士立刻出招追击疾雷庄弟子,一时间场面再度混乱焦灼。
“大人!”一名暗探上前来报,“昇阳宫长老及其弟子们,在途中碰上了姜夜霖,双方正在交战!”
“哦?”墨长恭勾唇冷笑一声,“让他们打,也好。”他摩挲着下巴,“昇阳宫算是废了,眼下毁了疾雷庄,就按照计划先把云隐阁除掉吧~”他满意一笑,目光投向苏邪钦,“如何?”
墨长恭似乎很喜欢看苏邪钦的脸色变化,如今对方无法应答,脸上的神情可算是丰富了些,他轻声问:“怎么,舍不得?”
苏邪钦终于抬眼看他,一双瞳孔漆黑幽深,带着浓厚的恨意。
“你这副模样,”墨长恭轻叹一声,拍拍他的脑袋,“怪可怜的。”他挥了挥袖子,满意地看着疾雷庄血流成河,心底升腾起癫狂欣喜,“那日我千羽被屠,也如今日这般,不,要比这惨烈些,”他指尖凝聚起一簇黑雾,丢入了人群之中,黑雾蔓延开去,顷刻间吞噬了一片弟子。他眯起了狭长的眼睛,眼角透露着嗜血的残忍,“复仇的火苗,护至如今,终能燎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