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前的梅雨染绿了骑楼砖缝,程野推开窗时发现露台栏杆缠满菖蒲。阿瓷在艾草束间扑腾,爪尖勾破的叶脉渗出清苦汁液,像极了苏悦分手那日打翻的精油瓶。
姜雨棠的蓝牙音箱淌着《离骚》,她正在天井石臼里舂捣雄黄。晨光穿透蒸腾的药雾,将她的麻花辫镀成琥珀色。"来分线。"她突然抛来束五色丝,程野接住时被扎染的靛蓝染了指尖——这分明是周婆婆那缸陈年染液的色泽。
周婆婆抱来一笸箩香云纱碎布,翡翠镯子碰响老锡盒时,露出里面分装的药材:决明子像凝固的黄昏,艾绒蜷缩如婴孩胎发,薄荷叶还沾着昨夜的雨。老人忽然握住程野手腕,指甲在褪色墨痕处轻划:"痛处塞丁香,痒处填白芷。"
程野穿针时想起大学做UI动效的夜晚,苏悦总抱怨他衣服沾满咖啡渍。此刻五色丝在香云纱上穿梭,绣出的却不是龙舟纹样——针脚自顾自游走成南头古城的街巷图。阿瓷突然跃上绣绷,尾尖扫过处,广济桥的绣线上粘了根蓝色猫毛。
正午的骑楼闷如蒸笼,程野在香囊收口处纠结流苏。穿香云纱的阿婆们围坐穿茉莉花串,七嘴八舌讲着旧时药铺故事。陈婆婆突然惊呼:"后生仔的香囊会喘气!"众人注目下,他绣的古城纹样正随药材膨胀微微起伏。
暴雨突至时,程野抢救晾晒的艾草,却在竹匾夹层发现张泛黄药方。1953年的钢笔字洇着茶渍:"忘忧方:蓝花楹三钱,荔枝核七颗,未寄书信灰烬若干。"署名处盖着周婆婆的翡翠镯印,边缘还粘着片干枯的猫薄荷。
"这是阿瓷的药。"姜雨棠突然出现,将正在啃药包的虎斑猫抱走。程野这才发现香囊里的决明子正簌簌流动,拼出个"悔"字又迅速散开。蓝牙音箱切到《潇湘水云》,她忽然将香囊按在他心口:"你填错了药材。"
暮色中,程野拆开自己缝制的香囊。本该填入艾绒的夹层里,竟藏着那枚褪色的钛钢戒指。薄荷叶缠绕着戒圈,在夕照下泛出诡异的荧光绿。阿瓷的叫声刺破雨幕,陆鸣的彩虹脏辫突然从墙头垂下:"这要配三碗无根水煎熬。"
深夜的修复室里,程野用镊子分离粘连的药草。紫外线灯下,香云纱浮现出隐藏的星图——苏悦工作室的坐标正被艾草经络缠绕。当他将香囊浸入周婆婆的老茶汤时,姜雨棠的歌声混着捣药声传来,竟让药材在碗底拼出1997年的骑楼倒影。
次日端午,程野跟着阿婆们包碱水粽。柊叶的清香混着陈年炉灰,在他指缝间凝成浅白纹路。姜雨棠用广彩瓷片裁割红绳,突然将某段浸过雄黄的递来:"系在未愈的伤口。"
正午祭典时,百年骑楼的门楣突然坠下枚生锈铃铛。程野俯身去捡,发现铃舌竟是颗包浆的荔枝核。阿瓷的尾巴扫过铃铛表面,积灰脱落处露出行小字:"周明华1997年封"。
暴雨在龙舟竞渡时来袭,程野抱着香囊冲进骑楼。药香在潮湿空气里发酵,他忽然看清每个香囊的流苏都在指向同一方位——荒废的岭南药栈遗址。姜雨棠的桐油伞掠过水面,伞骨上系的香囊突然裂开,药草在空中拼出阿瓷的剪影。
"它等这个雨季二十年了。"周婆婆的声音混着雷声传来。程野追着虎斑猫冲进雨幕,香囊里的药材在雨中膨胀发芽。当他闯进药栈废墟时,发现梁柱裂缝里塞满未寄出的信,每封都系着褪色的五色丝。
子夜,程野在煤油灯下拆阅1997年的信。蓝花楹汁液写就的字迹在潮气中复活:"请保留西翼骑楼给阿瓷产崽。"署名是年轻的周婆婆,印鉴处粘着片干枯的猫耳。阿瓷突然跳上信纸,金瞳里映出程野腕间发光的雄黄绳。
暴雨停歇时,程野重新缝制了香囊。这次填入的是老茶渣、木雕屑和蓝花楹花瓣,未愈的伤口不再渗血。姜雨棠将雄黄酒滴在绣错的纹样上,龙舟竟化作游动的锦鲤。周婆婆的咸水歌从深巷传来,八哥在笼中学着猫崽啼叫。
第一缕晨光照亮骑楼时,程野发现所有香囊的流苏都指向自己。拆开看时,每只都藏着片不同的记忆:苏悦遗留的星图碎片、木雕上剥落的年轮、茶渣拼贴的暴雨夜。他将这些碎片撒向天井,阿瓷追逐着跃过晨雾,爪印在青石板上开成蓝花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