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的蝉鸣是带着铁锈味的。程野推开阁楼木窗时，发现整条青石巷铺满了靛蓝染布。阿瓷在布匹间踏出蜿蜒的足迹，爪印渗出昨夜的雨，像一串未闭合的虚线。
姜雨棠的蓝牙音箱淌着《十面埋伏》，她正在用广彩瓷片刮除布面浮色。晨光穿透蒸腾的潮气，将她的影子烙在百年骑楼外墙上，轮廓边缘泛着毛边，像被撕开的旧信纸。
"来翻布。"周婆婆抛来双竹夹，翡翠镯子撞在晾竿上发出编钟般的清响。程野触碰布料的瞬间，靛蓝突然褪成月白——这正是他设计初稿被苏悦批注"缺乏温度"时用的灰阶色值。
正午的骑楼变作巨型蒸笼，程野在布匹褶皱里发现枚贝壳纽扣。阿瓷突然炸毛跃起，爪尖勾破的裂缝中掉出张电影票根——正是去年七夕和苏悦看《海上钢琴师》的存根。周婆婆的药杵声蓦地停顿，陈皮香气混着海腥漫过晒场。
"布匹记得体温。"姜雨棠将瓷片浸入凉茶，"曝晒时要翻动回忆。"程野的竹夹突然打滑，布匹裹着热浪扑在脸上，靛蓝染液渗入眼角，刺痛中浮现苏悦在暴雨中拖行李的背影。
暴雨突至时，程野抢救布匹的姿态像在拥抱幽灵。姜雨棠的桐油伞倾斜过来，伞骨阴影正好遮住票根上的日期。他在这方寸干爽里发现布面浮现新纹样——自己蜷在露台画图的剪影，被雨水勾勒得支离破碎。
"这里该有只猫。"姜雨棠的笔尖悬在剪影肩头。阿瓷应声跃上晒架，抖落的雨水在布面砸出连绵的猫爪印。程野的指尖抚过爪印凹陷，突然触到熟悉的凹凸——苏悦总抱怨他画图时无意识摩挲数位板留下的茧。
深夜的修复室里，程野用紫外线灯照射布匹。隐藏的经纬线在紫光中显现，交织成罗德岛工作室的平面图。当他用镊子挑起某根错位的蓝线时，隔壁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周婆婆正在把扎染失败的布匹绞成绳结。
次日的晒场漂浮着咸腥，程野发现布匹吸饱了台风预警。姜雨棠的蓝牙音箱切到《二泉映月》，她正将晒红的布匹浸入老茶汤。程野帮忙拧干时，掌纹被茶水拓印在布面，渐渐浮现苏悦的笔迹："你的配色像结冰的咖啡。"
陆鸣带着流浪狗群闯入晒场，彩虹脏辫上别着晒干的蓝花楹。他忽然掀开某匹布大笑："这纹路多像心电图！"程野望去，靛蓝的波浪线正在正午烈日下起伏，与苏悦分手那夜他的心率监测图完全重合。
傍晚收布时，程野在布堆深处发现件未完成的婴儿襁褓。褪色的蓝染花纹间粘着片干枯的茉莉花瓣，周婆婆的药杵声突然变得钝重。阿瓷的尾巴扫过襁褓褶皱，露出内衬绣着的"华"字——与老人翡翠镯内壁的刻字如出一辙。
暴雨在午夜叩击蚝壳窗，程野抱着襁褓失眠。姜雨棠的歌声混着雨声传来，蓝牙音箱放着《汉宫秋月》，她却哼着陌生的摇篮曲。阿瓷的金瞳在黑暗中明灭，程野惊觉襁褓的针脚走向竟与自己未完成的设计稿相同。
晨光初现时，程野在晒场发现被夜雨冲出的地窖。生锈的铁门刻着"1983年封"，锁孔里插着片广彩瓷片。当他用周婆婆给的茶针撬动门扉时，姜雨棠的裙摆扫过晨露："有些霉斑需要光。"
地窖里的樟木箱堆满未寄出的信，每封都裹着婴孩的蓝染襁褓。程野拆开最上方那封，蓝花楹汁液写就的字迹正在晨光中褪色："请善待阿瓷，它带着明华的眼泪。"落款日期是周婆婆丈夫坠海的那年惊蛰。
阿瓷突然发出防空警报般的嚎叫，程野回头看见周婆婆立在窖口。老人腕间的翡翠镯子裂成两半，1983年的产检报告正从裂缝中飘落。姜雨棠的蓝牙音箱淌出《长门怨》，她将襁褓覆在老人肩头，三十七年前的奶渍在阳光下泛起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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